《卿本佳人》白宝儿

7、第六章 满路风光

　　“小庄——，你要，要跟随那位燕太子出谷？”盖聂听了卫庄的话，不由瞪大了眼睛。
　　卫庄抱着胳膊，背倚着树，“不是跟随，是跟踪。”舔了舔嘴唇，“你看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跟着他肯定有热闹看。”
　　“小庄，燕丹太子是在躲避秦军的追捕，你怎么能说，他鬼鬼祟祟呢。”
　　“没错啊，我就是想看看他是怎么一路逃回燕国的，一定很有意思。”实在是，这鬼谷中太没意思了。卫庄只觉得若再不出去找点事情玩一玩，他怕是骨头都要被焖软了。
　　卫庄从来就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不是他不能忍，而是很不喜欢忍，因为有很多时候他都在不得不忍。所以，他可以隐忍下仇恨在鬼谷学艺，但却总还想着偶尔有些小调剂。而在他看来，溜出谷玩几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盖聂显然没这么以为，他皱着眉，“小庄，师父不允许我们无事出谷——”
　　“停，谁说是无事了，我明明是因为有事要做才出去的，很重要的事，抓兔子么，可是聪明兔子跑出谷去了啊。”卫庄笑的狡黠，带着几分你奈我何的意味。
　　“你。”盖聂摇了摇头。
　　“师哥——”尾音拉长上扬，这么久了，卫庄当然知道盖聂拿什么最没办法。
　　盖聂咬咬牙，“那，好吧，你去。”
　　“不是我，是我们，师哥跟我一起去，别总在谷里闷着。”卫庄觉得，盖聂真不能再任鬼谷子这么圈养下去了，必须得拎出去经受点洗礼，要不然，这样呆头呆脑的，还说什么一决生死，他卫庄胜之不武。
　　这个念头很简单很自然，所以卫庄也没有反复考虑什么，他此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偷溜出谷，为盖聂，为他自己，画出了一条怎样难以言说的命运之纹。
　　盖聂扭捏着手指，一脸为难的样子，在谷中过了这许久，他从未想过不遵从鬼谷子的话去做些什么。
　　卫庄转了转眼珠，“师哥，你放心我一个人出谷么，你不是应该时时照应着师弟的啊？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卫庄相信这句话绝对有用，虽然他从不喜欢示弱，但，这不算示弱吧，只是为了帮那人开窍而已，他卫少主不爱占脑筋不灵光的人的便宜。
　　盖聂的脸色果然变了，“小庄，会很危险么，那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抬手挠了下耳后，“不过我们还是先和师父说一声——”
　　话没说完，卫庄扯住盖聂衣袖掉头就走，“说什么说，再等一会儿兔子都跑远了。”

　　“师哥——，你能不能走快点儿？”
　　“啊，哦”盖聂正扭头向后望，闻言提气紧赶几步。
　　天幕已只剩薄薄一层暗红，四面荒野笼上青气，两人的身形轮廓渐渐模糊。
　　卫庄脚下速度不减，一撇嘴，“你就别总回头看了，那老头还会追出来不成！我们全力奔了这么久，他轻功再高一时半会也追不上。再说，他这会儿说不定还傻坐着等吃兔子肉呢。”
　　“小庄，师父哪里会不知道我们——”盖聂微低了头，“出来的匆忙，晚饭也没有做，师父今晚吃什么呢？”
　　“你——”卫庄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放心，他饿不死。”又略顿了顿，“你还真是孝顺徒弟，那怎么不顺便担心一下你没生出来之前那几十年他吃什么。我真怀疑，他收你是不是就为找个僮仆厮养，还是个不谙世事的蠢仆，说什么纵剑传人，哼！”
　　“小庄！师父他老人家——”
　　“好了好了，别再学他拿那句什么赤子心来搪塞，就算真是这回事儿，哪个孩子不得长大？”卫庄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师哥，这世上的人和事，都离你太远了，你得学着接近啊。”不然，你让我如何对你出手，对着一个孩子样的人，一决生死？
　　许是感觉到卫庄话语中从所未有的意味，盖聂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很小就进了鬼谷，是师父把我从铁甲骑兵的乱蹄下救出来的。”
　　晚风轻掠过耳畔，盖聂忽然很想说说话，这些话好像一直在他心里，很久了，“师父对我很好，就像父亲一样，虽然，有的时候好像和别人家的父亲不太一样。他从不责备我，也从不——夸奖，就像，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如果在谷外的话，什么事是对的，又有什么事是错的。我只觉得，就像在谷里，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都按着本来的样子活着，师父和我，还有小庄，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似乎，彼此都不会影响啊。”他晃了晃头，“像书册上记载的那些，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那些人，王侯将相士子大夫，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呢，为什么会——”
　　盖聂叹了口气，很轻，却很清晰，在清凉的夜色中似有种不断撞击的回音。
　　卫庄起初有些微愣，这些话他是从没听盖聂说过的，原来在师哥心中，一切，是这个样子。
　　卫庄侧过头，奔掠间盖聂的身形朦朦胧胧，却依稀可见蹙起的眉峰。
　　卫庄也很想叹气，“纵者赤子心”，就是这么回事么，先把一个人和那贪嗔痴怨光怪陆离的人世隔绝起来，可然后呢。
　　卫庄从未有如此刻般想骂鬼谷子，你这做的叫什么事儿啊！
　　他心里一片烦乱，骤然顿住脚步，“不走了。”
　　盖聂猛地从思绪中回过神，冲出几步定住身形，诧异的看着卫庄。
　　“累了，歇一会儿。”一下子坐在地上。
　　盖聂依言盘膝坐下。
　　卫庄干脆向后一仰，用手臂垫着头，躺在沙土地上，眼睛直直望向头顶的夜空。
　　暮色散去，苍穹如墨，隐约还有些残留的暗紫，仿若一方华丽的黑丝绒漫无边际的笼罩下来。

　　这一夜，卫庄像被燎了毛一样不让人消停，停停走走，盖聂照旧顺着。
　　当日头终于从地平线上冒起来的时候，两个人也总算看到了城池的边儿。
　　“出了云梦地界儿往东，就这一个小城，那黑衣兔子脚程不见得快过我们，就算奔了一夜，此时也必然刚摸到城中不久，怎么说也得打个尖，咱这就找他去。”卫庄伸了个腰，活动下折腾一夜的筋骨。
　　盖聂一直默默跟着，此时听了这话，不由有些担心的开口，“小庄，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卫庄瞥了师哥一眼，“我不早说了吗，就是看他怎么蹦跶回燕国，这一出狗拿兔子的把戏，看个热闹总行吧。”
　　盖聂皱了一下眉，“小庄，别这么说燕丹太子，他本就是逃难之人，我们不说相助，怎也不能看人热闹。”
　　卫庄挑起嘴角，“看来，师哥心里是偏帮着那燕太子咯，却不知秦王何时得罪了师哥？”
　　盖聂一时语塞。
　　卫庄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盖聂回答不了，昨夜他把师哥这人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了个够，把别的都抛去，他总也是自己命定的对手，注定了要在这世上打滚，既然鬼谷子把这半成品扔着不管，自己就勉为其难接手调教调教，不然那传说岂非太过无趣。
　　这事儿其实也不难，盖聂这十几年过的就是太与人隔绝了，把他扔到人堆里滚一滚，保准跟滚元宵似的，粉面沾了一身，什么都该明白了。
　　这人又不是笨人，想到这儿，卫庄不由回头上下打量盖聂，忽然就笑了。
　　盖聂觉得小庄的眼神，很有些不明的意味，但他说不出那是什么。
　　“进城——”卫庄一扬手，大步走开。
　　盖聂在原地定了一下，看见小庄摇摇摆摆向前走去，他忽然就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感觉很不好，他几乎是本能的觉得，这一进城，一定会有什么变了，变得再不会和以前一样。
　　这说不清的感觉，后来常常在剑圣盖聂的梦境中牵缠不清，摆脱不得。
　　边野小城，墙不高，门不阔，卫庄和盖聂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石板的街路，两侧的商铺，熙攘的人群，世间最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
　　无法抗拒。
　　从梦中醒来的盖聂，缓缓握紧手边的渊虹，就算没有小庄带着，自己也终会走进这样的地方吧。
　　纷纷攘攘。
　　这样的，风光。
　　卫庄信步而行，眼角瞥见墙角的三两乞儿，不由对着盖聂眯了眯眼，师哥，就从这儿开始吧。
　　盖聂看着三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彼此对骂，扭做一团，只为争夺自己刚刚递过去的几枚钱，不由愣住了。
　　钱，明明给了不止一枚啊。
　　为什么。
　　这一路，还会有多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