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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赵氏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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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有关姬大将军的那些传言,不白坊的大老板认为自己本来是应该更关注一点的。
因为他有足够的必须关注的理由,若是姬大将军出了什么麻烦,那么大老板的麻烦也会多一些,或者,是非常的麻烦。
因为大老板虽然是不白坊的大老板,但是姬大将军却是他的大老板。这一点不但他自己明白,这新郑城中有必要知道的人,也是都知道的。
就像三春苑一样,不白坊是一个“服务周到”的赌坊,也是一个暗庄。只是这个暗庄所谓的“暗”的程度,也就和没有这个字无甚差别了。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姬大将军权势滔天,敛个财探个消息还得遮遮掩掩的,岂非太没有气度。
不过,这样一来,若是真的有人想在姬大将军头上动土,这半明不暗的不白坊,无疑是个投石问路以及舍车保帅的最佳之选。
所以大老板一向很敏感,哪怕是有一丝风吹草动,也足够他费大精力观察琢磨。在非朝非野亦朝亦野的是非圈里行走了这么多年,大老板总结得很明白,无论什么时候,谨慎一点总不会错。
但是,对于这次的事情,大老板投入进来的精力实在是有些少了。不是他变得不够谨慎——虽然姬大将军一系的人近年来都放松了很多——确实是他根本就分不出心来多理会这些事。
他正被一个更大更急迫的麻烦缠住,缓不出手来。
真是麻烦啊。
“主人,那个赵公子,今日又赢走了一千三百金。”一身青衣的中年伙计小心翼翼地将账目放在大老板面前的书案上。
“什么?一千三百金!”大老板本就在凝神琢磨着那个突然钻出来的“煞神”,乍闻此话,愣了一下,方击案怒道:“昨天才是六百五十金,怎么回事!不是吩咐你们把那个皮老头叫来么,怎么,他不肯来?又摆架子,该敲打敲打了,按照合约从我这儿拿钱的时候,怎么一次都没见他拖拉过!”
大老板自顾自嘟囔不休,中年伙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更加小心的插进了一句,“主人,皮老先生,今日来了。”
“嗯?来了?”大老板停住了说话,看着伙计。
“是。”
大老板用目光示意伙计说下去。
中年伙计只得硬着头皮道:“皮老先生今日见那赵公子一来,便和他约赌——一千金,然后就,输了。”
“那么其余的那三百金呢?”大老板的声音很有些生生压抑怒气的味道。
“这个,那个,是其他赌客有识得皮老的,见他出手,便跟风下注,结果——”伙计咬咬牙,接道:“这还是因为这几日大家都输的有些难以为继,所以跟的注不太多,要不然,还不止这些。”
伙计壮着胆说完,已准备承受大老板怒火的波及,过了半晌却发现并无动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大老板的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道:“算了,反正无论早晚,大家的金子都进了那姓赵的小子囊中,谁也没落下,谁也没便宜。”
伙计愣了愣,问道:“那我们明天怎么办?”
大老板竟笑了,“还能怎么办,整个新郑,你还能找到更好的赌客赢他么?”
“这个——”伙计搔了搔头。
“所以,明天我亲自去和他对局。”大老板的神情让伙计很难看懂。
大老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这个青年。
哦,不,或许称为少年更准确一些。虽然早已从伙计们回报的信息中,了解到这所谓的“煞星”尚未及冠,必定不满二十,但直到亲眼看见的这一刻,大老板都实在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无论怎样刻意矜持都掩饰不了的青稚气息的人,竟就是搅得他不白坊鸡犬不宁的家伙。
天,他是从娘胎里开始练的赌技么,嘲弄起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手,都显得那么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大老板忍不住更加凶狠地瞪着年轻人。
但这个年轻的高手,却仿佛丝毫不忌惮大老板如钻子般在他身上敲敲戳戳的目光,坐得稳稳的,连那质料及其考究的黑色袍角都顺滑服帖地垂下,纹丝不动。一张线条虽硬朗却稍嫌青涩的面庞上,挂着一抹颇有意味的笑容,时而回盯一眼大老板。就这么一眼两眼,却让大老板感到些微不明所以的寒意。
终于,大老板开口了,“赵公子?”
“赵卫。”年轻人的声音和他的坐姿一样稳。
“我是不白坊的主事。”
“哦。”
“所以,你可以把你的提议告诉我了。”大老板收拾了一下情绪,举手扣在茶盏边。
“我记得我已经对你的伙计说过一遍了”,赵卫笑容中的意味更深长了些,“你确定你没有听清楚?那么,是你的伙计耳朵有问题,还是你的耳朵有问题?”
“不要浪费时间”,赵卫继续道,“我没有太多时间。”
大老板噎了一下,好像说这些废话更浪费时间吧。
摇了摇头,大老板不得不接口说道:“你说,你要加入不白坊?”
赵卫瞥了大老板一眼,不答。
“你这些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赵卫继续不答。
“你说你还可以为不白坊做些别的事,因为你一样有能力?”
赵卫终于慢悠悠开口,“我想,我没有必要听你复述一遍我说过的话,这些我都听过。”
大老板又僵了一下,旋即垂下头,似带些苦笑道:“我明白了。只是你这份见面礼送得着实大了些,多少人砸锅卖铁也消化不了。你若一个顺手拆了我这不白坊的招牌,岂不也是白费劲了?”
“一个赌客,最需要的东西有三种,第一种就是不能怕输。有赌就有输,怕是没有用的,我只不过是让一些人输的稍稍多了那么一点儿。”
“一点儿?”
“你认为呢?不白坊的——大老板?”赵卫眸中闪过精光。
大老板仍是半垂着头,眼皮也不抬地道:“就算是一点儿吧——那么,另两样是什么?”
赵卫勾起唇角,“有钱,有场子。”
“你很有钱?”
“你猜。”
“你有场子?”
“你有。”
“那么,你不怕输?”大老板抬起头。
赵卫慢慢笑了,说道:“我若不赌,一定会输。”
“愿闻其详。”大老板也慢慢道。
赵卫随手拂了一下衣襟,“你知道赵聂?”
“略有耳闻。”
“他是我的远房族弟,哦,更准确地说,我是他的远房族兄。”
“这有差别?”
“有,谁是‘远’的那个,当然是不一样的。”
“哦。”大老板突然变得饶有兴致地看着赵卫,眸光在微眯的眼中闪烁。
“如果他做成了什么事,那我就什么都做不成了。”赵卫的左手食指抚过右手指节,以大老板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那双手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所以大老板对卫庄的提议一直具有相当的兴趣。
没有钱的人,赌场都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有些本钱。这样的人,就算是让姬大将军自己考虑,通常也都不会拒绝。
于是大老板笑了。
赵卫也笑了。
但大老板此时绝不会想到,从这一天起,这个赵卫果然时时事事都在和他的兄弟作对,只不过这两兄弟所做的事,凑巧对姬大将军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迎进来一个真正的“煞神”。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只闻锣鼓响迟迟不出场的不白坊,到底是什么样子。
夜半更深,纵然是灯红酒绿的新郑城,也有绝大部分陷入了沉寂。沿着一条不宽的幽暗的街巷,一直走到尽头,能看见两盏蓝纱灯,略显迷离的光线隐约映出不太阔却极高的一扇门。
这个时候,你还是会觉得很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但是,当你推开这扇厚得离谱的雕花桐木门后,就会突然置身于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小吃一惊的奇妙世界。
建造得如堡垒般的巨大屋舍,从地上延伸到地下,即使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头攒动,热闹之极。
因为这里有足够的能让人们整夜不眠为之疯狂的东西。赌、酒、珍宝、女人,你能想象得到的这里都有,你想不到的,这里也可能有。
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花钱的,还是赚钱的,都充满了一种满足的愉快的疯狂,只有当你走出那扇雕花门后,才有可能突然发现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不过,此时的盖聂显然并未融入到这种疯狂的气氛中。
因为他是来吵架的。
盖聂板着脸死死盯着卫庄,哦,或者叫做,赵聂冷厉地看着赵卫。
卫庄懒洋洋地倚在榻上,手里仍把玩着一枚精巧的象牙箸,似笑非笑。
盖聂忽然感到有些不舒服,小庄的样子——就是让人很——忧愁?
忧愁?愁——什么?
盖聂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你看小庄,他在我对面,那样的表情,毫不在乎地要和我对抗到底,是啊,在客栈中就是这样演练的,很熟练了啊。
可是,为什么会感觉很害怕,怕什么呢,这是在演戏。但是,早晚有一天——
纵与横。
宿命。
那到底,是什么?
盖聂的神情瞬时有些恍惚,本来卫庄已冷笑着表明了态度,他这时应该接一句,“姬无夜勾结秦人,叛国背盟,六国之士必共讨之,你这是为虎作伥”,但他一时间竟没有接下去。
卫庄微微皱了皱眉。
盖聂便又在瞬间回过神来,定了定心,开口按照剧本继续说下去。
于是,这出戏便像规划的一样,毫无疑问的在不白坊这潭深水里砸出了水花,卫庄低着头轻呼了一口气,屈指弹出手中的小箸,细长的条箸直射而出,嵌入斜侧的椅背。
卫庄目光一滑,起身,嘴角挑起一丝笑,径自转身向后进暗间走去,转身时还忽然冒出个念头,若是把这箸改成球状,想必会更好玩一些。
盖聂看着卫庄转身离开,忽然有些不受控制的脱口叫道:“小——哥,你不要再错下去了,跟我回去。”声音起初有些急,却越说越沉。
师哥,发挥不错。卫庄两指在袖内弹了一下,转过漆柱,穿过花格,隐入长廊。
盖聂面色平静,转身向着外面走去,并不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和跃跃欲试。
目的当然是达到了,再用不了多久,姬大将军头顶的风雨,就会让他坐不住了。就算他还不想做什么,卫庄也一定会帮他做点儿什么。
“韩王,还是要面子的。”卫庄这么说。
卫庄无疑很了解韩王,韩国的士大夫可以醉生梦死见风使舵,但常年在深宫里的那些人,都很要面子,哪怕仅仅是一个宫女。
“公主,那人说的是真的?姬大将军他——”
不白坊的某个角落里,雅座上,一直坐着几个一看就是女扮男装来看新奇的富家女眷,在盖聂没来之前,还有不少油滑客去搭讪。但是被几个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个身穿红罗袍的“少年”,媚眼一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此刻那大大的漂亮的眼睛中,露出一种时而眷恋时而迷惘的神情。
“公主,我们要不要赶快回去禀告大王?”又一个随从小声说。
那“公主”恍若未闻,只在喃喃自语,“是他吗?不是——好像。”
紧紧贴着他站着的一个紫衣随从似乎听到了,却没有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