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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汝阳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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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一只羽毛漆黑的信鸽“扑棱棱”飞过城墙上方,向着东方飞去。
新郑东郊,一座独楼,一盏灯,两个人。
黑衣的少年优雅的扬手,信鸽缓缓落下,“咕咕”叫了两声。
少年轻柔的解下信鸽毛茸茸的短腿上缚着的一截细铜管,小指指甲轻轻一挑,铜管中弹出一小卷缠得硬挺的丝帛。
少年展开丝帛,白皙得异样的脸上勾出一抹笑容,“他还算听话”,少年将丝帛慢慢靠近灯火,一阵细细的焦灼气味。
桌旁的椅上坐着的人一直没动,眼睛只盯着自己的手,仿佛他的手指上开着一朵花,一朵很大的花。
他的手上自然是没有花的,此刻听见少年的话,他终于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普通得让你找不到一点可以记忆的特色。但此时他扬起的脸上正徐徐展开的笑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仿佛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笑着道:“因为姬将军是个聪明人。”
黑衣少年慢慢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眼睛看着他,道:“姬无夜确实不太蠢,否则他也不会做那些暗地里的勾当。不过,他虽然投了秦国当靠山,却并不知道哪座山峰最高,也不知道哪个山头会塌,所以他自然是谁都不敢得罪的。”他顿了顿,“姚大人奉陛下之命巡游诸国,他是更不愿得罪你的吧?”
那姚大人做了个欠身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哪里,姚贾不过是陛下的马前卒,再怎样也高不到哪里去,不比赵世兄身份贵重,前途无量。”
黑衣少年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是世监门子,我是罪徒之后,你我之间谈论身份贵贱的问题,岂不是可笑了些。”他苍白的脸色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出些奇异的青光,“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费太多力气的,王敖的存在威胁到你的地位,所以你和我联手把他排挤掉,这对我们都有好处,不是么。”
姚贾笑容不变。
黑衣少年轻笑一声,又接着道:“而我要的,和你们不同。至少,我们现在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卫庄现在就在为他新多出来的这一个伙伴头疼。
“小——卫兄,如此良宵漫漫,我们不如喝几杯?”
“不喝,没钱!”卫庄仰躺在床上,眼皮也不抬地将荆轲顶了回去。
“小庄”,盖聂走过来坐在床头,俯下身低声道:“我们真的没钱了?”
卫庄“腾”一下坐起来,险些撞到盖聂的头,“师哥,你这人,让我说什么好——”他抬手按了按额角,头更疼了。
盖聂还在继续问,“不是没钱么,那你就去再买些酒来吧,江湖上的豪杰相逢都是以酒论交的,我们和荆兄——”
“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卫庄打断道。
“刚才荆兄说的啊。”盖聂的语气很惊讶,“难道不是?”
不是么?也不对。这话是没错的,可要让卫庄花钱买酒给那个酒鬼喝,他想想就一肚子的火气。
本来跟踪着姬无夜,说不定能发现什么隐秘,结果被荆轲一搅和,显然是无法继续了。卫庄阴沉着脸回了城,偏是那个家伙不识好歹的跟在后面,拉着盖聂东长西短天南海北一顿胡扯,好像跟自己师哥很熟似的,这让卫庄越发看荆轲不顺眼。
“师哥——”卫庄顿住脚步。
“哎?”盖聂抬头。
“我们到了。”卫庄指指高楼外招展的幌子,对荆轲硬声道:“你自便。”
荆轲挠挠头,“阿聂,小庄,你们住这间客栈啊,正好——”
卫庄没听完荆轲的话,就一甩袖子进了门。
“啊哟,几位客官,不巧了,小店已经客满,您几位还得再往前多走几步,对不住对不住——”还没等卫庄开口,店小二已迎了上来,此处不留客。
荆轲不识时务的声音又响起,“咦?小庄你们还没找好下处啊,没关系没关系,客栈这么多,我们再找一家。”
卫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可谁知三个人连问了十来家客栈,竟是家家客满。
“我就不信了,新郑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不知道多准备几间客房吗!”第十一次吃了闭门羹后,卫庄积攒了一路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冷冷地逼视着柜台后的店家。
店家向柜台里缩着,颤着声道:“这,这怪不得小店啊。实在是,是这些日确实人多,远的近的都来新郑看梅花——”
“看梅花?”盖聂拉了下卫庄的衣袖,插言问。
“是啊,今年新郑的节气早,梅花开的格外热闹,好几年见不到这种光景。”店家见盖聂看起来温和得紧,忙不迭回答。
卫庄皱了皱眉,新郑的梅开时节,确是四方官绅黎庶纷至,俨然一个热闹节日,可记得往年再怎样也没到这般宾客满城的程度啊。
“梅花有什么好看的?”荆轲也挤上前来。
店家胆子大了些,话也多了起来,“这位爷就不知道了吧,单看梅花虽然没多大看头,但今年非比寻常,梅花节上不但有梅花,还有汝阳的绝品梅花玉,梅花玉啊,那可是称得上‘国宝’的好东西,难得那许多世家好兴致,把自家的宝贝拿出来给别人赏玩,听说还可以交易。今年来了许多的贵客,大多是为的这汝阳梅花玉啊!”
梅花玉么,卫庄眯了眯眼。
“这样,您三位要是实在找不到下处了,小店后院还有个闲仓房,您看能将就一下的话——说实在的,现在您出去再走八家,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店家试探着问。
卫庄咬了一下牙,“不是三位,是两位。”
“三位三位,我们是一起的。”荆轲高声抢着道:“没事儿,仓房就仓房,我不挑,阿聂你没关系吧?”
“没关系。”
“那小庄你也就别再费劲了,都是大男人,在哪对付一宿不行啊。”
“别叫我小庄——”卫庄瞪起眼睛,“荆轲,我跟你这个酒鬼没什么关系吧,你倒好意思硬是纠缠上我们?”
“小庄——”盖聂皱眉叫了一声卫庄。
“别叫我小庄!”卫庄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小庄?”盖聂惊诧地瞪大眼睛。
“嗨——”卫庄顿脚,“师哥我没说你。酒鬼你笑什么!”
荆轲霎时收起一脸的笑,语气很诚恳地道:“我说实话吧,我现在——惭愧——别说住店吃饭的钱了,连打酒的钱也没有,不然谁会跟那人下什么鬼棋。这不幸好遇上了你们嘛,咱们也算神交已久——你看小高都介绍过了,所以我也就不客气了。”
盖聂点头道:“荆兄不必客气,出门在外,正是要靠朋友。”
卫庄一脸阴沉。
闲置的仓房里倒还有一张板床,卫庄进门就坐在床上,瞥了眼荆轲道:“这屋子很大,我和师哥睡床,剩下的地方你随便挑。”
荆轲呵呵一笑,“这个好说。”
但是随后不管荆轲怎么明说暗说要喝酒,卫庄就是不理那茬。盖聂都不好意思了,卫庄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早点睡,明天一早有事。”
盖聂问道:“什么事?”
“出城,趁人少再去那林中看看,或许他们会不经意地留下些痕迹”,卫庄瞟了荆轲一眼,“若不是有人捣乱,我们早就能发现他们的隐秘,也不必做这些事了。”
荆轲张了张嘴,又挠挠头笑了,“那个啊,没事儿,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可别去了。”卫庄狠狠躺倒在床上。
第二天天刚亮,城门一开,卫庄和盖聂就出了城直奔东郊。
其实,他们就算想在夜间出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一来盖聂觉得在有兵士不断巡逻的情况下翻越城墙,多少有些冒险,二来既是为了去仔细寻找可能的痕迹,当然应该在白天更容易。
两人在树林中仔细的搜索,不时俯身细察灌木丛和草科。密密的林梢上,早起的鸟雀扑棱着飞来飞过,初升的太阳洒下大把的晨光。
卫庄直起身,已经找寻了小半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本来,以对方的谨慎,留下痕迹的可能就非常小,今天来大抵是寻个心安罢了。
卫庄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出声招呼盖聂,他的视线忽然被一处草丛吸引。他走过去,俯身轻轻拨开残冬的枯草,点点新绿间,赫然印着个轮廓清晰的脚印。
卫庄屏住了呼吸,蹲了下来,前天刚下过雨,草下的泥土确未干透,很容易留下脚印。虽然这个脚印未必就和昨日那些人有关,但却有很大的可能是有关的,想到此,卫庄心中不由有些兴奋,果然还是抓到了些线索。
“师哥,这边,东西拿来。”卫庄叫着盖聂,想着把这脚印描摹下来,也许这对一般人来说可能没多大用处,但起码卫庄是知道的,如果运气好,一个鞋印就足以让他顺藤摸瓜了。
盖聂在远处答应了一声,卫庄正死盯着这个脚印,突地,他感到前方的林中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而且愈来愈近。卫庄猛地抬头,竟吓了一跳,只见远处的树木纷纷枝断干折,东倒西歪,就像一根无形的棍子狠狠砸了下来,还不断向着这边推进。
卫庄一愣神的功夫,林木的混乱已接近眼前,倒下来的树冠冲着卫庄的方向笔直砸过来,卫庄不得不一跃而起,向后窜了几步。
这时,卫庄听见那边传来有人一声接一声的怒吼,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横扫着高高矮矮的树木。盖聂几步奔到卫庄这边,还没开口,忽然从前方的林中飞快地窜出一团灰黄的物事,奔着两人冲了过来。
两人侧身一让,同时出手捏住那东西,入手是毛茸茸的感觉,再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龇牙咧嘴的大马猴,头上还绑着个大红的小帽,已经歪得半挂在耳边。
卫庄见了那马猴丑陋的凶相,本能的一甩手,厌恶地撇嘴。盖聂看见卫庄的样子,也要撒手,忽听见一个瓮声瓮气的大喊,“别扔,给我!”
盖聂闻声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只见树木轰然倒伏间,一个身形壮硕得像野熊一样的大汉几乎头朝前的冲了出来,到了近前收不住脚,“噗通”一声重重摔在盖聂身前。
“猴儿,给我。”大汉趴在地上,挥着蒲扇大的手掌向盖聂抓挠。
卫庄看着大汉身后的一片狼藉,一阵凉气冲上脑门,那个脚印——别说是印在泥地上,就算是金子打的,这一下怕是也砸的没样了。
卫庄低头看看已经爬起来的大汉,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合着这两日出门没问卜,做什么事都能碰上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来搅局!
怒气勃发的卫庄略微掂量了一下熊样壮汉的身体强度,一拳过去,接二连三,将憋了一宿半天的火气都向着那倒霉的人发泄了过去。
盖聂捏着那只歪戴红帽的马猴站在旁边,一面想上前拉住卫庄,一面还要防备着马猴的爪子乱挠,也是好生狼狈。
壮汉骤然被打,一开始还怒吼着伸出钵大的拳头还击,然后动作越来越迟缓,在被卫庄放倒了二十多次后,已是趴在地上不动了。
“起来。”卫庄眼睛放光。
“小庄——”盖聂扒下马猴的爪子,焦急地道。
“不起来,起来了还是要被你撂倒,干脆不用费那劲了。”壮汉闷声道。
卫庄忍不住笑了,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服么。”
“服了,你厉害。”
“你来这做什么?”
“抓猴。”
卫庄看了眼盖聂和马猴,继续问道:“抓猴用放倒整片林子?”
“猴太精,上树,我上不去,只能把树先砍倒。”壮汉坐了起来,望了眼摔出老远的巨大斧子,看看卫庄摇头,“不行,我拿斧子也打不过你。”
盖聂走近前,将马猴递给壮汉,歉意地笑道:“对不住,这位大哥,小庄不是有意的。”
大汉瞪眼:“什么——不是有意的?他很厉害,比我厉害。”
卫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你很佩服我?”
“佩服?”大汉伸出大巴掌默默后脑勺,“服——嗯,我很服你,你是这个——”大汉的大拇指像萝卜一样。
“那以后跟着我。”
“好啊。”大汉站起来,憨笑道:“娘说了,跟着有本事的人不吃亏,能吃饱。不过我的先回去,把马猴还给村南头老王家的小六子,我把他二大爷耍把式的猴笼子打破了,猴儿跑了,他跟我又哭又闹,我抓回猴还他。”
“明早到城门口等我。对了,你叫什么?”卫庄转身丢下一句。
“我叫面口袋,娘说了,我至少得有一口袋面,才能不饿死。”
“跟着我饿不死你。什么口袋,不雅,你既力大无双,就叫无双好了——师哥,你没被猴儿挠吧?”
“没有。”声音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