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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携剑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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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正艳,天暖云淡,正是风光恰好之时,可对在茫茫荒野上飞奔的人来说,也不是那么的舒服。
尤其是有些人心里本就不太舒服。
卫庄此刻就很不舒服,脚下腾起黄沙呛人还是小事,前面十来步远,师兄盖聂带起的砂尘迎面扑来也算小事,但他怎么看盖聂腰间悬着的长剑怎么碍眼,这可是大事。
那就是把很普通的青铜剑,不会张口说话,不可能得罪卫少主,但卫庄就是看它不顺眼,因为它挂在盖聂的腰上。
不,其实这不重要,卫庄不舒服的原因绝不是剑占了他的位置,就算盖聂肯扔了剑,把卫庄挂在腰上,卫庄估计也不可能愿意那么吊着。让卫庄觉得很严重的是,盖聂是个从不肯带剑的人,连自己给的剑,都被他毫不客气的一柄接一柄的扔掉,但这次,他却把高渐离从大乱斗中顺手抢来给他的长剑,宝贝似的留在身边。
这让卫庄怎能不怒从中来。
说实话,卫庄在这几日怒火中烧的空隙间,偶尔也会想想,师哥肯带剑是好事,说明他终于开窍了,越来越有鬼谷弟子的样儿,至于带的是从哪里来的剑,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啊而且,盖聂他收了谁给的剑,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每次在卫庄刚想到这几句话的时候,马上就有新一轮的怒火来势汹汹的冲进了卫庄的头脑,让他忘了刚刚在想什么。
于是他持续的处于生气中,怎么样都觉得别扭,一看见盖聂就更加别扭。准确的说,是一看见盖聂挂着那柄剑,然后仍旧露出一副毫无所知,反而诧异卫庄气从何来的表情时,卫庄就觉得控制不住的要发火。
他都忘了想想,他为什么要对高渐离送剑给盖聂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怨念,因为他忙得很。
“师哥——你停一停,跑那么快干嘛!”
盖聂停下疾奔的脚步,“小庄,我们出来这么久了,要赶快回去请师父原谅啊。”
卫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指指远处已可望见的青山道:“这都眼看就到鬼谷了,你还急什么,累了,我要歇一歇!”
盖聂只好也坐了下来,“好吧,那就歇一会儿。”只听“当”一声,青铜剑鞘碰在地上。盖聂没挂过剑,还很不习惯,忙伸手从身下扯出长剑,又摩挲几下剑鞘,看看有没有损坏。
卫庄“腾”一下又升起了怒火,大喊一声:“师哥!”
“嗯?”盖聂疑惑地抬起头。
卫庄手指动了动,强压下抢过长剑远远扔开的欲望,咽了咽,笑话,总不能让师哥看出自己一直在和块废铜烂铁过不去。
“师哥——”卫庄斟酌着措辞,“问你件事情。”
“你说。”盖聂小心的把剑放在身侧。
卫庄再一次按捺住情绪,“我想问你为什么要一直带着——”转了转眼珠,“不是,是这样,师哥,那天我们在林中被包围的时候,你好像——不是很紧张?”
“嗯。”
“为什么?”卫庄舔舔唇,“你不是一向都不习惯杀伐的么,怎么会在一场大战到来之前,心态那般平静?”
盖聂低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想,那是因为我心里很清楚,不管小高无意中知道了一件什么事,只要他能保证不说出去,就不应该被围杀。那些人,他们毫无道理的逼取人性命,不应该。我帮助处在危难中的人,抵抗不应有的侵害,理所应当,义不容辞,所以,我很心安,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卫庄一愣,指指长剑,“那这把剑呢,你总说剑是凶器,现在怎么不肯离身了?”
盖聂忽地对着卫庄急急说道:“小庄,其实我这些天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你听我说的对不对。”他顿了顿,接着道:“剑本无善恶,用之行善则为善,作恶则为恶,一柄剑,该得到怎样的评价,完全取决于剑的主人用它做了什么事情,是与人为善,还是作恶多端。”
“这不是废话,只有人用剑,哪有剑使人的,不过——”卫庄话锋一转,“你所说的善恶,又是什么东西?”
盖聂抬眼看看蓝天,慢慢说道:“师父说过,这世上一切的事情,都不外‘人心’二字,善恶应该就在人的心里,温暖美好的就是善,残酷丑陋的就是恶。善与恶,你可以说它是存在于天地间一种永恒的至理,也可以说是人们心中的感受。所谓行善,就是让人们都感觉到满足、愉快,每个人的心都美满了,那他们就生活在一个善的情境。可是——”盖聂的声音渐渐低沉,“我现在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充满着安宁美好,并不是,所有的人心中都只有善意。有很多,很多——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卫庄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好,只见盖聂又一下抬起头,语音坚定地道:“但是,我现在明白一个道理,我们习武,修习纵横之术,就是要变得更加有力量,可以做更多应该做的事情。”他握住身侧的剑柄,修长的手指很稳定,“我手中的剑,是为了维护那些属于‘善’的人和事而存在,杀戮或伤痛,都是要让心,更明亮,更安宁。”
卫庄看着盖聂微仰的侧脸,勾勒着天空的轮廓,一时竟有些恍然。
“剑即是心。”盖聂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仿佛一种奇妙的音律,让他变得有些不一样。
很不一样的盖聂,让卫庄有些措手不及,一种更加奇怪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似乎比他在那日暗道口感受到的无力,更无可奈何。
很久以后,卫庄才明白,无可奈何,本就是人生中最没有办法的事情。
而那时,无论是盖聂还是卫庄自己,都只能是无可奈何。
此刻盖聂在说完这番话后,两人都半晌无语,正在盖聂想招呼卫庄动身时,蓦地,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悠悠响起,“听聂儿这般说话,想来你二人这番历练,也算不无收获。”
卫庄和盖聂乍然一惊,忙回转身看去,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竟是两人的师父,鬼谷子。
鬼谷子一身玄袍,尺长银髯随风飘飞,依然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脸上照旧是让卫庄头疼的莫测高深。
“师父——”盖聂上前拜倒,“弟子擅自出山,请师父责罚。”边说边拉扯卫庄的衣袖,让他向师父行礼。
卫庄此时看着鬼谷子,心中忽然不知是什么滋味,想想这些日的惊险辛苦,轻轻叹了口气,竟也乖乖跪倒在鬼谷子身前。
鬼谷子静静看着两个弟子,半晌,忽向卫庄发问道:“小庄,感受如何。”
卫庄并未抬头,眼睛看着地上的沙石,声音很平静,“我不够强。”
鬼谷子点点头,“都起来吧,鬼谷弟子也不是如修仙般不问世事,入世历练,本就是你们分所应当的。不过,你们这次出谷虽受益不少,却是逃不过未曾禀报之罚,回谷之后,面壁半月,以为惩戒。”
盖聂肃然领受,难得卫庄竟破天荒的没有提出抗议,只是忽然向鬼谷子问道:“师父,你——想必是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吧。那么,我们屡次遇险之时,师父可曾暗中出手?若不然,有些事情,解释不通。”
听了这话,盖聂也点点头,目光投向鬼谷子。
鬼谷子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要知道,鬼谷先生的名声,绝不是虚假的,你们离那通天彻地的境界,还差的很远哪!”
“那么,尉缭子此次行事,师父也是知晓的咯,还是说——”卫庄一挑眉,那鬼谷里人来人往,还真是热闹的很。
鬼谷子笑容不变,“此事,不可说。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我这次顺便帮了你们那个新交的小朋友一个忙,他的脑袋暂时安稳了。”
盖聂喜道:“师父,你是说小高,他——”
“凭什么一说朋友你就想到那个生下来没衣穿一副冻僵样的小子,他是你哪门子的朋友啊!”卫庄又捡起了火气。
“小庄——师父,你是怎么做的?”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你要杀一个人,那么天下最不希望那个人死的,恐怕就是你了。这些事还要我教,你们两个啊。”鬼谷子边说边甩开袖子,向着那片青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