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白宝儿

12、第十一章 风尘阳春

　　酒楼中的酒客都不是什么不开眼的人，看见气氛不妙，能走的早已一声不响的溜了。酒楼老板还手忙脚乱的想拉住几个结账，却在看清楚状况后，悄悄地退回了柜台里。
　　还留下来的人却慢慢逼近，将卫庄和盖聂团团围住，纷纷横剑当胸，神情既兴奋又紧绷。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闻此起彼伏的急促呼吸，和卫庄慢慢斟酒的声音。
　　盖聂看看众人，又转头看看卫庄，见卫庄没有任何表示，想了想开口道：“在下盖聂，请问诸位——可是寻在下有事？”
　　众人互相看看，窃窃低语：“盖聂——是不是要找的人？”
　　“谁知道那人叫什么名，赵二又没告诉我！”
　　“我们也没细问，不过看样子，和邹大先生说的差不多。”
　　盖聂越发疑惑，手指轻轻扣在桌子上。
　　“不对，好像——缺了点儿？”
　　“缺什么？”
　　“缺的是——咦，哪来的琴声？——对了，他身边没有琴！”一个瘦小的汉子大喊了出来，他旁边的人都跟着一愣。
　　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刚刚响起琴声的方向。
　　酒楼里原本在弹琴的琴师早已溜开了，但此刻屋角的琴案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正在凝神舒袖，勾指轻抚，叮叮宗宗的琴音从指下缓缓流出。
　　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白衣胜雪，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是安安稳稳的盘膝而坐，专注的抚着琴，似乎看不到这满室横眉立目的人，又似乎，出离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外，丝毫不受牵连。
　　只有清越朴远的琴音渐渐盈室，进而激荡旋绕，宛如春阳，清淡而隽雅，跳跃而沉凝，仿佛连时间都静滞。
　　周围的人一时面面相觑，无人开言。
　　“阳春。”卫庄抿了一口酒，微眯起眼。
　　盖聂仰起头，已听得入神。
　　“应该，是这个人吧，他会弹琴。”终于有人小声开口。
　　话音顿时激起了一阵骚动，众人像商量好似的逐渐向着抚琴的少年移动过去，依旧是包围的态势。
　　“咚——”一曲终音未散，那少年双手一收，抬起头，目光并未过多的巡视，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清俊的脸庞上尽是冷意。
　　“咳！你是干什么的——不对，大爷们是来抓你的，那个——”一个粗壮的武士忍不住开口，说着还抖了抖手中的长剑。
　　那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神色依旧。
　　“哎，说你呢！”另一边的一个彪形汉子也接了话。
　　少年终于冷冷的环视了一圈，视线转到那试探盖聂的青衫文士，和站得较远的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身上时，略微的停顿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半垂下头。
　　“你们找我？可知道我是谁。”声音清冷。
　　“找的就是你，管你是什么人！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哼哼！”
　　“可怜。”那少年慢慢的铺开包袱，将身前的琴收起，依然淡漠的道：“不过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到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死，。”
　　慢慢站起，“记住，我叫高渐离，到了阴世不要任事不知。”
　　众人还未顾得上仔细琢磨话中的意思，已经本能的一边喝骂一边将手中的家伙招呼过去，顿时响起一片呼喝撞击之声。
　　酒楼老板战战兢兢的缩在柜台后，心里直叫苦，好不容易凭着早先的关系，好说歹说请了名声斐然的高渐离来自家演奏七日，本以为能生意红火，谁想到仅仅第三天头上就出了这般篓子，这又摔又砸，真是苦也。
　　盖聂只觉得原本围在身边的人，纷纷从身侧抢过，冲向那看起来很纤弱的少年，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
　　前方的人拥在一起，看不清状况，只听得不断传出吃痛嚎叫之声，也不知那少年能否应对得下。
　　盖聂本就对那少年的琴曲心生好感，此刻竟涌起想上前相帮的冲动，先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刚刚还跟小庄说不要惹麻烦的，可是，又如何能这样看着这种——倚强凌弱？
　　这样想着，盖聂看了看卫庄，卫庄却是紧盯着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庄，那个人——”盖聂想问要不要援手。
　　“啊——哦”卫庄顺口答道：“那个人，高渐离嘛，没人知道他琴艺师从何人，却在十三岁一曲成名，号称燕国第一琴师，其后辗转于各国宫廷，名满天下。”卫庄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才知道，这人的功夫也还可以啊。”
　　盖聂闻言仔细一看，果然，高渐离虽是以一敌众，却不显丝毫乱象，仅凭着手中的琴囊左击右挡，却兀自游刃有余。
　　盖聂暗自松了口气，忽然，他眼角瞥见一道青光闪过，疾刺向正背转身的高渐离，角度刁钻至极，正是那一直未动的青衫文士出手！
　　盖聂心下一惊，匆忙间抓起桌上的酒壶，运劲掷去，“当——”，正正撞在那人剑锋上，向侧划开。
　　高渐离撤步转身，看了盖聂一眼，又盯住那青衫文士，忽地“刷”一声，从琴囊中抽出一柄细长的剑，振腕挥去。
　　顿时剑光霍霍，哀号之声不绝。
　　卫庄捏着空酒锺，望向盖聂，见盖聂神情紧张的盯着前方，一副欲上前去的样子，不由哼了一声。
　　好在眨眼之间，高渐离已将众人纷纷打倒在地，有的滚在地上呻吟，尚且能动的都连滚带爬的逃了。
　　那青衫文士也捂着伤处欲逃，忽觉颈间一凉。
　　“你——高，高——”
　　高渐离手臂向前略伸了伸，看了眼滚在地上的锦衣大汉，慢慢开口，“文先生，二位向来自称‘文不成武不就’，只在江湖间行走，不知何时入了朝堂，卖给了秦王？”
　　那文先生愣了一下，“秦王？不是，我不知道，这——”
　　卫庄眼皮动了动。
　　高渐离轻一蹙眉，“不知道？那是何人让你们来围杀我？”
　　文先生定了定神道：“这件事情，其实似乎并没有主持之人，只是近日江湖中都在传说，擒住一个身穿白衣身背琴囊的少年，可以得到一笔梦想不到的财富，于是——”
　　“于是你们就都这么一窝蜂的来拿人了？真是有趣。”卫庄悠悠接口。
　　“这个，江湖中传得很——有根据，很多人都——”
　　高渐离拧起眉，似在思索。
　　忽地，那文先生猛向下一矮身，脱离高渐离的剑尖，向前疾扑，窜出窗去，“高渐离，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想抓你的人还多的很呐！”
　　高渐离收回剑，下意识的看了眼仍倒在地上的武不就。
　　武不就大吼道：“文老鬼，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扔下我自己逃命，你不得好死！”
　　高渐离冷冷的看着他，武不就向后缩了缩，“高，高少侠，你自己要当心，那个，我们得到消息说你在这间酒楼弹琴，很多人都往这里赶，很多，我们不过是先到的。不信你现在看看楼下，肯定又来了不少人。”一边说一边蜷着向后爬。
　　高渐离神色漠然。
　　卫庄施施然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望了一眼，“啧，还真是，高兄，慕名而来的人不少啊。”
　　盖聂也走过去看了看，向高渐离道：“下面的街上很多拿着武器的武林中人，楼的另一侧大概也是如此，总数应该有五六十人。此刻我们合力当能冲得出去。”
　　高渐离抚了抚剑锋，淡淡开口，“这是高某的事，两位可以自便。”
　　盖聂呆了呆，卫庄屈指敲敲窗棂，扬眉道：“我只知道，这些人挡了我的路，我要怎样做，和别人也没关系。”
　　高渐离看看两人，背起琴囊，低头将两端系紧在胸前。
　　卫庄忽地一笑，“久闻高渐离有琴名为‘风尘’，一曲声裂云端，尘世无双，不知高兄的剑又叫做什么。”
　　高渐离没有看卫庄，缓步向楼梯走去，“琴是风尘，剑也是风尘。”
　　卫庄转身看向窗外，对盖聂说：“师哥，那日给你的剑呢？”
　　“我，扔了。”
　　“你——一会儿下去自己抢一把，我不负责了。”
　　说着，卫庄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