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番外]唯我知君此夜心》M的马甲君

7、第七章 旧梦始知真

　　却说上回屠苏于幻境之中再度亲历灭村之事，耳闻族人的惨叫哀嚎，一时之间难以承受，竟引动自己心魔，就此坠入心之阵更深一层。而少恭从旁见状，本欲拉住屠苏，却是有心无力。见那深渊渺渺冥冥，深不见底，心中有几分了然，阵中光景当是一重较一重更深，正喻示着人心叵测、欲念丛生，若是深陷其中，若非就此大彻大悟，便是就此万劫不复。

　　念及于此，少恭亦是分外忧心屠苏安危，当即闪身跃下深渊，追随少年的身躯而去……

　　另一边，在外结阵的陵越只觉自少恭入阵之后已过去许久，非但未能将屠苏救出阵来，反倒令少年处境更添凶险。只见少年躯体气息奄奄，而灵魂则愈陷愈深，心下止不住将少恭骂了个狗血喷头。恨不能就此亲身投入阵中救回少年，奈何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寻思半晌，终决定作为结阵之人，惟有勉力从外部发力，尝试改变一番阵中环境，以令少年得以超脱而出。

　　此番屠苏掉落深渊，意识随即陷入混沌之中，待他意识回转，再度醒来，只见自己正身处一山石之间，青色岩壁，寸草不生，待细细打量一回周遭景物，方惊觉此地并非他地，正是自己生活了数十载的昆仑天墉城。只四下环视一回，却已不见少恭的身影。心中尚不明自己此番何以会身处天墉城，倒也猜到这骤然出现的天墉城大抵亦是心之阵所生成的幻景，自己不可掉以轻心。然既是天墉城，自是他万分熟稔之地，只道是不若就此前往玄古居自己素昔居住之地探查一回，大抵便知端的。

　　此时正值夜半，从荒无人迹的后山出来，少年只见偌大个前山竟杳无人烟，好似一座空城，期间并未邂逅一名巡夜弟子。见罢此景，少年心下生疑，正一步一步往了玄古居的方向行去，冷不防脚下一软，几近就此跌下身去。正待勉力振作，不想却觉天旋地转，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瞧不分明。少年一惊，猛地摇首，顿觉此种滋味分外熟悉，尝于人生早期的年岁之中，每个月里感受一回。念及于此，少年抬首，将目光投向头顶的苍穹，在清晰与模糊的多重切换之中，少年总算勉强目见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并无半弯明月，登时明了此间时日，正是朔月。

　　此念将将生出，少年便觉浑身如坠地火之中，热如焰炙，痛似刀绞；此番痛感热感一并袭来，宛如浪潮一般里外压缩着□□，一点一点将意识挤出体外。少年终是疼痛难忍，眼见不远之处玄古居那一豆灯火，视线却渐渐模糊，意识慢慢恍惚，浑身脱力一般跌倒，半跪在地，心下已知此番是煞气发作了。

　　却说待自己身中去了长琴半魂，之后数十载，煞气再未发作。然此般状况于少年而言倒不陌生，少年一面勉力调戏身中混乱的煞气，一面庆幸此时周遭并无旁人，否则依自己这般神志不清，岂非便是伤了旁人亦不自知？不想此念刚闪过脑际，视线朦胧之中，却蓦然现出一人来，只见那人长发束冠，身着天墉道袍，只年纪尚轻，容若少年，正是陵越。

　　屠苏大惊：“师兄？！”

　　且说之前少恭追随屠苏掉落深渊的身躯一并下落，却见少年似是落入迷雾之中一般，只倏忽之间便消失不见。少恭见状，恐前方是阵法所设之陷阱，只得勉力稳住身形，减缓下落的速度，一面细察周遭状况。此番只见四下里浓雾渐散、天光大亮，此间天地开阔，瑞霭千重，处处祥云笼罩，流光溢彩，此奇异景象断非凡间之景。

　　见罢此景，少恭反倒心下暗警，生出不祥之感。虽知此地仍是心之阵所生之幻境，却是蹊跷暗藏，危机四伏。

　　正值此时，身后一人声传来，威严肃穆，在道：“久别重逢，别来无恙，太子长琴。”

　　闻罢此声，少恭只觉心上为一块巨石压制一般，浑身不禁一激灵，随后缓缓转过身来，掩饰住微眯的双眸，躬身行礼：“伏羲大人。”

　　此番少恭方知此地何以怪异非常，原来此地已非人界，乃是九重天上的神界。而跟前那威仪不凡之人正是九天之首——天皇伏羲。念及二人千百年前的宿怨，少恭至今心有不忿，遂不欲与之周旋，忙不迭支吾一句曰：“小人不知何故误入神界，冲撞了天皇大人，还请大人宽待一二。”

　　伏羲闻言冷笑一声，对曰：“长琴，你莫要故作姿态，本君昔日对尔三人的处置，你至今仍心怀怨怼，你莫以为本君不晓……”

　　闻罢这话，少恭不再躬身，徐徐立起身来，挺直腰身，直视座上的伏羲说道：“大人既无所不知，又何必再提？此番小人不过误入此处，并非有意前来质问过往旧事……”

　　伏羲却是冷哼一声，打断少恭之言斥道：“你莫要以言搪塞。若非心怀怨怼，你之意识魂灵又如何会寻来上界？！”

　　少恭不置可否。

　　伏羲又道：“彼时你三人铸成大错，本君一一论处，无人得脱。如今事过千载，你早非彼时之仙人。既为凡胎俗肉，自当安分从时，顺应天命、生死轮回，乃万物之本分，又怎可妄图逆天改命，不服天命所归？”

　　少恭闻言，嗤之以鼻：“天命所归？若天命惟指彼时君上对长琴之处置，请恕我万难苟同。彼时黑龙悭臾因性顽戏水引来民怨，更兼不服惩戒打伤神将，大人方令我等下山擒拿黑龙。而我因一念之仁而行差踏错，致使天柱倾塌，招来弥天大祸。虽罪不可恕，长琴亦甘愿受罚，然却非我一人之过，何以黑龙归制，二神思过，唯独长琴需得永除仙籍、生生世世命主孤煞，寡亲缘情缘？”

　　伏羲对曰：“万事皆是事出有因，若非彼时因太子长琴一念之差，以至于令黑龙得脱，又何来的天柱倾塌，洪水肆虐之果？”

　　少恭则道：“长琴素来温和仁义，一念之差不过皆因对旧友心怀怜悯之情，却是何罪之有？！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亦不欲人存丝毫怜悯温存，这等天道，又如何令人信服？！”

　　闻罢此言，伏羲大怒，怒目嗔道：“此乃本君之判罚，你何敢不服？！”

　　少恭则昂首对曰：“天道有所不公，如何能令人屈服？千百年来，长琴受尽命运之捉弄磨折，生生世世、无尽轮回，命主孤煞、孤独一生，尔等上神不过高坐云台，藐视众生，从不解众生之苦楚。这等天命，这等神明，又如何令人遵从敬畏？！”

　　伏羲怒斥：“大胆！”

　　面对伏羲盛怒，少恭却是毫无畏惧，又接着道：“不仅如此，天命不单令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更令他魂魄相分、三魂七魄无法齐聚。如此遭际，便是所谓天道之下，众生平等？！”

　　伏羲：“……”

　　少恭义正辞严说道：“幸而长琴千帆历尽，终是寻回半魂，重拾完整魂魄。彼时虽为你等开除仙籍，然如今重回仙体，我已是无所畏惧。我已非昔日榣山水畔那逆来顺受的温和琴师，而是自己之主！”

　　伏羲闻言，不怒反笑，对曰：“无所畏惧？自己之主？长琴，凡间数百载光阴，令你成了这般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之人？世间万事万物皆无法做到无所畏惧，畏天畏地畏生畏死畏命畏道，便是本君亦是如此。”

　　少恭则摇首否认：“我便是天地，是命运，是天道，遂又有何惧哉？”

　　伏羲听罢这话冷笑说道：“莫要自以为是，本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心中之畏惧胆怯，本君可是瞧得清清楚楚。”言毕，只见伏羲将云袖一挥，眼前白光一闪……

　　另一边，屠苏却是渐觉心火上升，宛如火毒灼烧一般，渐渐迷了神智，狂暴弑杀之心渐起，与了多年前自己尚受朔月煞气之苦那般无二。而正值屠苏庆幸周遭并无一人，即便自己神智全失亦不会伤及他人之时，眼前登时便出现陵越的身影。

　　屠苏大惊，只见面貌尚且年幼的陵越正毫无所觉地靠向自己，面露关切之情，询问自己出了何事。屠苏勉力控制四肢，死命向后挪动身体，拉开与陵越的距离。口中一面嗫喏道：“师、师兄，不、不要靠过来……我、我不、想……想伤了你……”

　　然陵越见状却不明就里，不知屠苏分明身中有恙，何以竟抗拒自己前往相助。随即伸手使力拽住屠苏，蹙眉问道：“师弟，你面色酡红，四肢乏力，分明是染恙，怎不进房中歇下，反倒在此逞强？”

　　屠苏解释道：“今、今日朔月……我受……煞气噬心，只怕难以维持神志，届时只恐万事莫辨……”正说着，屠苏只觉体内热浪如注，滚滚而来，炙烤五脏六腑，仿佛身堕熔炉之中一般，骨肉皆化。而眼前陵越的面容则由一个变为无数个，又从清晰到模糊。

　　少年浑身震颤，意识渐渐抽离四肢躯体，自觉再难维持清明，咬牙从陵越手中抽回手来，勉力背过身去，运转体内真气，试图施展腾翔之术逃离此处。不料将要施术，却骤觉体内真气阻滞，难以汇通于经脉，腾翔之术再难施展。须臾之间，少年只觉身坠黑暗，绝望非常。他只得再度转向身后的陵越，勉力出言示警：“师、师兄，快……走……我……我不想……伤……害……你……”

　　只话未道完，便觉眼前人影一晃，身体便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搂着自己的双臂宛如铁箍一般坚定。

　　少年大惊失色，惶恐难安：“师兄？！”

　　只听那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于耳畔萦绕不绝：“即便为神志不清的你所伤，亦好过见你独自在此受苦……”

　　屠苏：“……！”

　　随后少年只觉自己一手被跟前之人握住，不多时，一股清凉的真气便绵绵不断地流入体内，沁人心脾，体内肆虐灼烧的热毒竟被渐渐浇灭，正是陵越施展的水灵之术。

　　屠苏：“师兄……”

　　半晌过去，只听陵越问道：“可是好些了？”

　　少年闻言扬起脸来，望向头顶上方之人，二人四目相向，两厢情深。少年轻声答句：“好了许多，多谢师兄。”

　　……

　　阵外结阵之人额上密布细汗，适才轻吁口气，放松面上紧绷的神色。心下只道是将屠苏暂且滞留在自己所结成的幻境之中，虽一时仍不得出阵，到底好过他继续坠入心之阵深层。然脑中将将转过此念，便觉一阵强烈的震动传来，陵越猛然睁开双目，只见这震动不单从阵中传来，且突破法阵，已传至阵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