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黯然吟雪

4、师徒相认

　　我瞟了瞟师父，想看看她对于别人在她的店里杀人有什么反应。她依旧在笑，我却觉得这笑容已有些面无表情。
　　楚公子走到阿烟身旁，俯下身去，伸手轻柔的擦拭她脸上的泪珠，道:“我从未见你哭的这么伤心，其实，你很爱他吧。”
　　阿烟望着他发怔，半晌，摇了摇头。
　　楚公子又道，“你带他回去吧。”
　　阿烟有些茫然，“什么？”
　　楚公子道:“难道你预备让他曝尸荒野？”
　　阿烟道:“可我们...”
　　楚公子道:“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的，你处理完他的后事，来找我吧。”
　　我总觉得他们的对话有些古怪，竟不像是情人间缠绵的情话，反而像是一个杀人凶手等着死者家属来报仇似的。师父已着了人帮阿烟搬走王公子的尸体。
　　楚公子对师父一拱手，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又弄脏了姑娘的店门，抱歉得紧。”他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殊无歉意。
　　师父没有答他，只是问道：“楚公子的武功跟谁学的？”
　　楚公子轻描淡写的答道：“忘了。”
　　师父沉吟的望着他上楼远去，沉思了半晌，喊来店小二领我进了二楼的一间雅阁。房间里有备好的棉袍，刚好合我的身，师父准备得倒也周到，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似的。甫来昆仑便赶上一出这么精彩的好戏，差点让我忘了自己的本意。烛火将息之时师父终究还是没来，让我有些焦急。
　　忍不住下楼转了一圈，师父却不见了踪影。我找到小二问老板娘去了哪，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客套几句让我早点休息。
　　我无可奈何，想到唐灿这桩事，也是睡不着，索性出了客栈四周散散步。
　　江南很少下雪，我呆在千雪山庄时，最怀念便是昆仑的雪，已有九年未曾像今夜这样在厚厚的积雪上行走 ，用脚印踩出各种图案，然后又被飘落的鹅毛大雪掩埋。雪地上突兀的立着几颗枯黄的树，枝上全落满了雪。我起了童心，蹲在地上堆起了雪人。我十分细致地雕琢着雪人的脸和五官，不自觉的把它做成了师兄的样子。我望着自己的作品，总觉得仿佛缺了点什么，思索了一会儿，我拔出背上的剑，插在雪人的手上，后退了几步。细看之下，觉得这幅神韵同他至少有七八分相像，大感满意。
　　我怔怔的望着雪人出神，心想，若是他能看见，应该会很开心吧。他从小长于江南，只怕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雪，我也没机会同他一起堆雪人玩，忽然又很惆怅。如果有一天，我们一起隐于昆仑，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耳边忽然刮了阵风，微不可察。一道模糊的影子从我身侧掠过，手中的剑直劈我面门，我吃了一惊，一个急旋身，堪堪避过，身形尚未站稳，影子腿一扫，眼看要击中我，我身子一轻，倒飞出去，擦过我刚堆的雪人，反手拔出雪人手上的剑，稳健的落地。这人出招迅猛无比，从始至终我都未曾看清他的模样。但见这道影子身姿轻盈，长袖挥舞，竟像是个女子。还来不及思考，面前的雪人已被她击碎，散成一块一块的，瞬间化作千点寒芒，迅疾的朝我打来。我已收起慌乱，镇定的挥舞手中的剑，将这漫天寒芒尽数挡了回去。她袖子再次一挥，雪块纷纷落地。她的人也换换的落地。我这才看清，来人，正是师父。
　　她赞许的看了我一眼，道：“不错，比从前有长进多了。”
　　我欢喜地扑进师父的怀里，道：“师父，徒儿好想您老人家。”
　　她白了我一眼，道：“为师，真有那么老吗？”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道：“不，师父一点也不老。”
　　她松开了我，踱了几步，叹道：“岁月不饶人，我想不服老也已不行。”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吐出自己见到师父开始一直憋在心中的疑惑，问她道：“师父为何会在这里开个客栈？”
　　师父淡然一笑，道：“等人。”
　　我等了半晌，师父却未在言语，我也不便多问。倘若她想告诉我必定不需要我去问。
　　果然，师父又缓缓开口道：“我在昆仑之巅等了十多年，他终究不肯原谅我，不愿意上山见我，我只好隐姓埋名在山下开了间客栈，客栈里不知道住进过南来北往的多少游子，却偏偏再没见到过我想等的人。但是等不到他我又不死心，只好一直等下去。没想到。一眨眼就二十年。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可以等。”
　　我楞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师父从前从没跟我说过自己的事，今天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我不知如何安慰。师父收我为徒的时候也不过是十几岁罢，我印象中师父从来都是一个人，难道最美好的年纪里，全部都在等一个，负心人？我又想到自己的事，觉得跟师父一比，好像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们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再说话。我本来是想找师父帮我解决点伤心事，却难得看见师父伤心一回，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好半天后，师父神色恢复了正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细细打量我，笑道：“多年不见，我的徒儿也出落得越来越美了，不知道徒儿，可有意中人了？”
　　我面上一红，不知道为何，师父问的问题，都叫我这么难以回答。我点了点头，道：“意中人倒是有一个，只是.....”
　　师父望着我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一个所以然来，也没有追问，叹道：“看你这模样，怕是也不太顺利。咱们师徒一场，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老路，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便是。”
　　她这样说，我自然十分高兴，也省得我绞尽脑汁去思索，如何跟她解释清楚一件这么复杂的事情。我艰难的开口道：“徒儿眼下，确有件事想求师父相帮，不知道师父，是否有相识的神医，能起死回生那样的。”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表述是否准确，也不知道这样的请求是不是太为人所难，期待的望着师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盯着我道：“你是不是，想要救唐灿的儿子？”
　　我惊讶万分，师父实在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对于我想要说什么做什么次次都猜得这么丝毫无差，我难免吃惊。但是我更惊讶的是，她倒好似知道我跟唐灿的关系似的。毕竟，我十六岁离开昆仑开始，她就没见过我了。很多事情，她本不该知道。也许我忘了，唐门和千雪山庄本来就很出名，很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算从没见过我我也从没见过的人尚且知道。
　　她看我模样，知道自己所猜不差，叹道：“想不到你倒是痴情得很，他弃你另娶，你却一心一意还想帮他。”
　　我哭笑不得，道：“师父有所误会，我就是对他没情了，才想帮他救回儿子性命。”当下把我的境况大致说了一遍，我和我师兄的感情问题，却略过未谈。
　　然后轮到师父哭笑不得了，她对我说：“你也不嫌麻烦。你不想嫁给他，师父去帮你一剑宰了他便是。”
　　我睁大了眼睛瞪着师父，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太好罢。”
　　师父问道：“你是不是担心，唐家堡机关重重，暗器毒药太厉害，师父杀不死他？”
　　“那倒不是，师父的本事徒儿不敢怀疑，只是.....我跟唐灿也无甚冤仇，好像不至于为此杀了他。”我咬了咬嘴唇，继续道：“何况当年我害死了他父亲，他负了我也不能全怪他。总不至于我害死他爹，等他儿子死了又来杀了他。”
　　师父问道:“哦？你是怎么害死他父亲的？”
　　我再次哑口。我觉得这件事更加不容易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顾左右而言它:“他这么可怜，我能用和平的方法解决当然还是不动粗的好。”
　　师父神情古怪的看着我，叹道:“我当初让你闯荡江湖，就是希望你能明白江湖有多残酷，你却依旧这么心善，将来，不知还要吃多少亏。”
　　我无言以对。
　　师父终于又开口道：“你若定要救人，也不是全无希望，你可听过，风留情这个人？”
　　我摇了摇头。
　　师父道：“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这个人已经退隐江湖几十年了，我也是很小的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我也不知道现如今他是死是活，人在何方。据说这个人的医术出神入化，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的人，他都能救回来，倘若你能找到他，或许有一线希望可以救回唐灿儿子的命。”
　　我为难的问道：“不知是死是活，人在何方，天地之大，怎么找？”
　　师父答道：“若是他还活着，多半在北海之滨。你若定要找可以去北海一带试试运气，只是....."
　　我看着师父，期待他的下文。
　　师父道：“但凡本领超凡的人，总会有些古怪，你就算找到了他，他也未必会帮你。”
　　我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试一试。”
　　师父沉吟道：“我知道你不亲自去失望一下，是不会死心的，随你。”
　　想到人命关天，我立即像师父请辞，准备前往北海，却被师父拦住：道“前不久那个唐灿曾来找过我求我帮忙，我当时看过，他儿子至少活个半年没问题。咱们师徒好不容易相聚一次，你还是在我这里多待几日再走吧。何况今天明天也许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你既然来了，瞧瞧热闹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