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黯然吟雪

3、流水无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院子的，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连记忆也有些模糊。
　　我蹲在朱颜花前，有些难过的哭了起来。我想过我和师兄分开的一千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会被伤害过我的人再一次伤害。我知道父亲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无从更改，我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他的宣判。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黑的，只觉得自己全身瘫软，已没有一点力气，但是灵台已经开始清明。我开始细想这件事情，看看能否有其他办法。我若不想嫁给她，最直接的做法就是离家出走。可是想到父亲这么神通广大，我离开家又着实没什么地方可去，被他们抓回来是轻而易举。或者我可以说服师兄跟我一起走，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私奔吧....但是想想依他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背叛父亲跟我逃走的，瞬间又变得沮丧。
　　我忽然灵光一闪，唐灿是因为儿子要死了才有了休妻另娶的借口，倘若他儿子可以不死，岂不是就得老老实实跟他妻子过下去？想到这里我心情顿时一轻，但是很快又继续陷入沮丧。这天下这么多名医都被他请遍了也没人能救他儿子，我又能有什么本事去救呢？这件事的难度只怕比第一种办法还要更甚。可惜我也别无他法。仔细权衡之下，觉得大概还是第二种办法比第一种稍微简单一点。
　　我想，即便是医生都说无救，我无论如何总还要试一试，否则只能坐等跟心爱之人分离 。第二日我便以思念师父为由，前往昆仑。一别九年，我的的确确是很想念师父的，只是我心里清楚，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年，此番未必在行吟阁，我便是去了，见不见得着尚且未可知。但是我已别无他法。
　　早年在行吟阁时，我对师父的了解只停留在一个剑术不错，不喜言语的女人这个层面。直至后来闯荡江湖，听闻了很多江湖高手的名头，总以为会有多厉害，结果却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击败他们，我才开始渐渐明白，我这身在师父面前撑不过三招的微末伎俩，在江湖中竟也算得顶尖高手的行列。连当时在江湖素有江南剑神之名的三哥见了我对我的剑术也是赞不绝口。于是我师父的剑术恐怕只能用登峰造极来形容了。后来隐约也听一些前辈提到师父，大概了解了师父年轻的时候剑法便已几近无敌于天下。我这么多年呆在一个如此传奇的人物身边学武，对她的事迹名气竟是一无所知，很是感慨自己的后知后觉。既然师父厉害如此，我何不试试求下师父，也许她有朋友有办法也说不定。
　　我日夜兼程的赶路，一刻也不敢停留，生怕自己动作迟了唐灿的儿子便先咽了气。到达昆仑山脚的时候，我已换了五匹马。彼时江南春正好，昆仑山下却是漫天风雪。天正黄昏，上山的路途也有点长，我衣着单薄，冷的身体有些发颤。只好先找了间客栈住一晚，第二日再上山。
　　我想上天大约觉得前二十年对我太残忍，现在忽然开始眷顾我了。我还在忐忑中祈祷这趟昆仑之行能见着师父的时候，我竟然就真的就看见了她。
　　我牵着马有些艰难的走近这家看起来有点破旧的客栈，门口斜斜的插着面破布旗子，旗子上却苍遒有力的写着四个字“归晚客栈”。客栈大厅中央正架着堆柴火，燃得正旺，一股热流温暖了我被冻僵的四肢。店小二热情的牵过我的马，招呼我进了店。我四下打量了一圈，店里的客人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我找了个靠近火堆的位置坐下来，随便叫了几样酒菜，双手撑额，听着几位客人交谈。
　　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控诉似的嘶吼：“老板娘 ，我光顾你的生意也有一年多了吧，难道今次便这么不给王某面子，定要袒护那小子？”
　　那边厢老板娘温柔的声音已经响起：“王公子，你既然光顾我的店这么久，我这里的规矩想必你也是懂的罢。进了客栈便要守客栈的规矩。”
　　这声音如闪电般击中我，我猛地侧过头去，惊喜莫名，那张冰冷中略带笑意的脸，不是师父却是谁？我喉头一哽，“师父”二字卡在喉咙还未来得及喊出来，师父那细润的声音已在我耳边响起：“凝苏，别说话，我晚点来找你。”我怔了半晌，方才想起来师父这是传音入密，旁人决计是听不到的。我点了点头，心中百味杂陈，难以注意师父与那王公子的交谈内容，我打量着师父 。虽然一别九年未见，师父放佛无甚变化，面容看起来依旧年轻，一丝皱纹也无。眼睛依旧明亮有神，柳叶眉斜入云鬓，长发挽成一个髻，不认识的人没准会误以为这是个妙龄少女。但是细看之下，却又觉得师父变化太大了，从前她喜欢穿素白的衣服，现在却是一身蓝色丝绸锻衣，碎花长裙优雅的曳地，面上笑意盈盈，以往严肃的形容已是完全不见，甚至连方才的冰冷，仿佛也是我的幻觉。这实在是很平易近人的一张脸。
　　我双手托腮，陷入沉思，满腹疑惑。九年时光太漫长，大概可以改变很多人和事，所以面前的师父才会变得如此陌生罢。我已不记得九年前的自己是何模样，是不是在师父眼中，也是同样的陌生呢？
　　王公子的一声爆喝惊得我回过神来，我竟是一点也未知觉适才发生了，什么。只见王公子那张方方正正的脸上青筋突起，手上的剑直挺挺的指着师父的咽喉，声音满是愤怒：“说，那个小杂种在哪里？”
　　我心中一凛，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剑。但见师父面不改色，眼中笑意更甚。我不知道该不该出手。王公子拔剑的动作在我看来实在太慢，我非常有把握在他的剑有下一步动作之前割断他的咽喉。但是师父的武功胜我百倍，这个在在场客人看得簌簌发抖的场面对她来说应该是半分危险也无的。但是终归让人用剑指着自己对习武之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店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周围空气忽然一冷，我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有股凌厉的杀气。在场的人没有谁有办法不去看他，竟是一个美男子。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冰雕玉琢似的一张脸，精致的五官，放佛跟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袍融为了一体。他嘴上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缓缓的开口道：“阁下要找的人可是我？”
　　他的神音很有磁性，本该是很好听的，我却莫名的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手上的剑抓得更紧了。他的眼睛悠然扫了扫四周，忽地定格在我身上。对上他的视线，眼中竟是一股浓烈的恨意，让我不寒而栗。我偏过头来，不敢再看他。仔细回忆往事，脑海中怎么也找不出这个人的影子，我想，我跟他没仇吧。
　　那王公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身后，声音颤抖：“阿烟，你....你...."
　　我再次看过去，这才发现这人身后原来牵着一个女孩子，只是他气场是在太强，一出场便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他身后。这女孩子身子纤弱，姿容尚好，面色潮红，紧紧抓住身前男子的手，一言未发。
　　他嘴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阿烟，告诉他，你爱的人是谁。”
　　这个被唤做阿烟的女孩子低着头，声若蚊蝇：“表哥，对不起，我...我...."
　　我打量三人的神色，大概明白过来，这是一段三角恋的故事。很显然这女孩子移情别恋钟情于这白衣公子，刺激到了那位王公子。只见他面色煞白，脸上又是伤心绝望的神色，又是悲愤发狂的表情，手中的剑直勾勾的朝着白衣公子砍过来，嘴上还喊着：“我跟你拼了！"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和一声女子“啊”的悲喊，我再次忍不住看过去。王公子已被摔出客栈外，嘴角的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脸上满是恨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衣公子没事人似的站在那里，连位置姿势都不曾变换过。阿烟已甩开他的手，哭着跑去王公子身边，低声唤道：“表哥...表哥...."
　　王公子胸口起伏了几下便断了气，阿烟脸色惨白的喊了几声，颤抖着去伸手去探他的呼吸，惊恐的抬头看着白衣公子。恐惧的喊道：“楚大哥.....他.....他死了...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声音到最后已变成了哭腔。
　　楚公子的神音悠悠的飘过来：“你既然不喜欢他纠缠你，我杀了他你不开心么。”
　　阿烟哭道:“可是他是我表哥啊，我并不想让他死啊。”
　　楚公子道:“阿烟，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若出手，决不留活口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变得冰冷至极，连我都抖了三抖。
　　阿烟茫然的望着他，眼中依旧源源不断的涌出泪珠。
　　他继续说道:“敢对我动手的人，只有这一个下场。你方才说那番话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你是在逼他对我出手么？”
　　阿烟哽咽道:“我也不想...”
　　楚公子打断了他，斩钉截铁的道:“是你害死了他。”阿烟神色惊恐，嘶喊道:“不是我！我没有！是你！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