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湖镇游记》翰林泽艺

5、三个预言家

　　一朵金色的小礼花在爱玛头顶不足两米的地方炸开，她瞬间被一阵璀璨的金雨包围，她紧张地缩成一团，生怕被火花灼伤。

　　然而她很快发现这朵烟花的与众不同，“为什么这火焰一点温度都没有？”爱玛惊讶地伸出手去触碰那些金色雨滴，它们在她的指间暗淡消失，带着一种冰凉的触感。爱玛抬起头，成百上千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点亮黑湖镇的夜空，仿佛一不小心穿越到《指环王》里霍比特人的晚会里，因为烟花的形态大都稀奇古怪，比方说刚炸开的那个巨大的银绿相间的奥巴马头像。“甘道夫住在这里吗？”

　　“这些都是爱德华兹先生的作品，他本人长得确实很像甘道夫。”约翰在她耳边喊，他们正身处狂欢的人流中，穿着各种奇装异服戴着可笑面具或头饰的家伙在他们周围挤挤攘攘，爱玛不止一次地被身后穿绿斗篷的小女孩踩到脚后跟。其中还有很多带着相机、摄影机的游客，他们兴奋地跟着游行队伍一起欢呼前进，爱玛虽然没有一起大声笑闹但也不由得被欢乐的气氛所感染，难得的挤出一丝笑容。

　　街道两旁摆满了售卖零食小吃的摊子，但也有几个摊位提供算命、小游戏等娱乐服务，令人惊喜的是，每个摊子都有一大桶免费的自酿美酒供人们随意畅饮。

　　“但是为什么不提供杯子呢？”爱玛瞅准一桶标着“花雕”两个方块字的酒桶跃跃欲试，酒桶属于一个摆着中式香包、护身符的摊子，商品精美的绣工无与伦比，细小而古朴的五福花纹精致秀气，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挑选。老板穿着雅致的深蓝色绣白牡丹花汉服，一头奇长的秀发用丝带高高扎成马尾一直垂到腰部下方，脸上戴着个一脸奸笑的狐狸面具，所以难分辨其年龄。没想到能在异国他乡的偏僻镇子上遇到这么原汁原味的中国风情，爱玛自然而然被吸引到了这家摊位前。

　　“这位是镇上诊所的晴明·苏医生，”约翰在爱玛耳边小声说，“这位医生的故乡也是中国，也许你们聊得来。”

　　“那个······请问您贵姓？”爱玛试探着用中文问道。

　　笑眯眯的狐狸脸打量了爱玛许久，“鄙人苏晴明，河南洛阳人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老板文绉绉地自我介绍，说完还抄手行了个礼。他的长发和服装让爱玛自然而然以为他是位女性，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很有磁性的男人声音。

　　苏明古风味十足的动作吸引了很多人驻足围观，众多好奇地眼神在两人间扫来扫去。“我叫林三清。”爱玛被他的举动感染，不自觉说出了自己的中文名字。

　　“三清······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玉清、上清、太清三清境······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是希望你得到中国道教中三位尊者的庇佑吧？”狐狸面具微微侧头看着爱玛，“我也懂一些周易之术，算命可是很准的，要不要给你免费预测一下未来呢？”

　　他最后一句话是用英文说的，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欢呼声，还有几个喜欢看热闹的家伙积极撺掇爱玛尝试一下，反正又不用花钱。

　　“试试吧，”约翰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他给我算过的，真的很准！”

　　但她听不清楚约翰说了些什么，事实上，她已经无法听到周围上千人以及无数正在爆炸的烟花产生的巨大噪声。苏晴明的声音占据了她全部的听觉系统

　　——让我看看你的过去，我将指引你的未来——
　　——父母、挚友你失去了太多值得拥有的幸福，无需浪费时间去挽回了，因为失去的永远无法再次回到你身边——
　　——不，不，不，不必悲伤失望，你会得到更多的、更好的，你将得到补偿——
　　——但幸福前的黑暗注定漫长无边，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今夜便是你命运的转折点——

　　“爱玛，爱玛！”终于有声音将爱玛大脑中的窃窃私语声赶走，游行队伍的欢呼声、嘈杂的音乐旋律、烟花爆竹的轰鸣瞬间涌了回来。爱玛迷茫地转头看向约翰，后者大笑着搂住她的肩膀，说道：“你在想什么啊？千万不能盯着他的眼睛看，这家伙可是心理医生，不小心点的话会被他催眠的！”说罢，便揽着她的肩膀离开了苏晴明的摊位。

　　“那不是催眠，”爱玛推开约翰搭在她肩上的手，“那不是催眠，约翰，那个苏先生不正常！我知道催眠是怎么一回事，但刚刚的感觉绝对不是······”

　　“我承认苏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约翰道，“但他不是什么怪胎，他的心肠不坏，算命也算得很准。如果你刚才听到了什么让你不快，我替他向你道歉。”

　　约翰的神色固执而诚恳，爱玛看了看他眼眶中虚假的蓝色，不想再跟他争辩。我不过是个游客罢了，他不会相信我，她想，而且我也不应该太信任他，说不定他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却不肯告诉我。想到这里，爱玛突然没了再留下来的兴致。

　　“我要回去了。”她冷冷地说，转身欲走，“这里太吵了，我头晕！”此时他们刚刚到了中央广场，巨大的露天剧院形的广场此时已是人山人海，层层向下的台阶上几乎全部坐满，底层宽敞的舞台上，打扮的活像只金刚鹦鹉的小丑正牵着匹黑马走上台去。

　　“你自己找不到回山庄的路吧？”约翰抓住爱玛的胳膊把她拽回来，“你来的时候可能坐我的车没发现，镇里没有出租车，你要想走回山庄的话需要半个多小时，得我送你才行啊。”

　　“你现在应该没空送我了。”爱玛指了指他身后，一位打扮火辣身材更火辣的黑人少女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从她对爱玛冰冷的表情和充满敌意的眼神，很容易猜出她跟约翰的关系。

　　美女踩着猫步飘了过来，伸手挽住约翰的胳膊，头微微向上扬着，不屑地瞥了爱玛一眼，“约翰，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今天给你打了一整天电话都没人接，听说你去了沙湾镇，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哦，今天去沙湾镇是为了接客人。”约翰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指向爱玛，“这位就是我们山庄的新住客，从旧金山来的爱玛林小姐。爱玛，她是我的同学吉尔斯坦利。”

　　两个奇怪的小鬼，爱玛尴尬地舔舔嘴唇。约翰被爱玛看起来弱小的身材和娃娃脸欺骗，误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个高中未毕业的未成年，但如果他仔细看看爱玛住店时的记录就会发现，再过不久她就年满23岁了，因此爱玛对吉尔莫名其妙的醋意很是吃不消。

　　“哈？她就是那个女孩？”吉尔难以置信地盯住爱玛，表情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怨恨。“难以置信！我怎么可能被这种货色抢去代言人资格！我的预言绝对出问题了！”

　　“吉尔，快住嘴！”约翰使劲捏了一下吉尔的肩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他向爱玛抱歉道，然后拉着吉尔挤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代言人资格？预言？爱玛听得一头雾水，难道这个女孩也是个预言家不成？“这个镇子还真是盛产怪胎”爱玛原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天生路痴的她自然没办法溜之大吉，而且在陌生的地方走半个多小时也太累了点，还是老老实实等约翰来接的好。“这样也算满足点点的愿望了，还是早点回家吧。”爱玛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总有一种不快点离开就会死在这里的预感，点点为什么会钟情于这种地方？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喜欢上这里。”

　　凡事没有绝对，也许你会爱上这里的与众不同。脑海中一个模糊而又熟悉的声音对她耳语，用你的眼睛去看，用心去体会。

　　有人拍了拍爱玛的肩膀，她扭头一看，一位中等身材的男青年正在看着她微笑，“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他指着爱玛左边的空位问道。

　　“随便咯。”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将视线转回到舞台上，那匹油光水滑的黑马正趁主人向观众低头致意的空当踹了他屁股一脚，小丑没站稳，顿时摔了个狗吃屎！观众们哄堂大笑，然而爱玛却笑不出来，她转头看向左边坐着的男人，对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你在看什么？”爱玛警觉地往右边挪了两下，对方灰绿色的眼睛里隐藏着某种古怪的激情，就是那种穿上一件搁置许久的大衣后竟发现口袋里有两百美刀时才会有的表情。“我们见过吗？”爱玛问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虽然这个人长得跟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有一拼，但她可一点没有搭讪的意思。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没想到对方竟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其实刚才在苏老板的摊位前我就觉得你很眼熟，不过我已经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

　　然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然后等到我一个人落单时来搭讪是吗？爱玛在心里撇撇嘴，这人看上去已经三十出头，跟娃娃脸的爱玛坐一起让人很容易有种小萝莉和怪蜀黍的感觉。爱玛仔细打量了他一会，一头金褐色的短发打理的跟他身上的衬衫西裤一样一丝不苟，像是个体面人。他的相貌无可挑剔，就像从文艺复兴油画里走出来似的，右边的嘴角总向上挑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摸样。这张歪着笑的嘴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想。“我确定我不认识你。”她说。舞台上，小丑此时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背，但黑马猛地抬起前蹄，用后蹄支撑着身体高高立了起来，可怜的小丑被抛进了观众席里，大家又是一通哄笑。

　　“好吧，好吧，没见过就没见过，不过千万别把我当成随便跟女孩搭讪的混蛋。”那人完全没有因为爱玛的冷漠而退缩，眼中的光彩反而更胜。“我是湖心酒吧的调酒师塞巴斯蒂安波杰，你的同伴约翰是我的常客，愿意跟我交个朋友吗？”

　　“不愿意。”爱玛条件反射似的拒绝了，但她很快又后悔起来，塞巴斯蒂安遗憾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好受，“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因为我不会在黑湖镇逗留很长时间，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啦！”

　　“你不是今天才到的吗？这么快就想走了？”

　　爱玛愣了一下，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今天刚到的事情。”

　　塞巴斯蒂安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小的速写集翻开递给爱玛，那一页上用简单的钢笔线条勾画出一辆小型卡车，一位背着行李的男子正拦在车前，画面上虽然看不到司机，但副驾驶上那个杂乱短发的小小身影却勾画的很细致。这不是今天早上的情形吗？爱玛疑惑地瞟了他一眼，他是听约翰或是肯迪说过今早的事情了？不对！爱玛转念一想，这幅画虽小但构图和细节方面仍然十分真实，如果作者只是靠听当事人口述是画不出来的。难道这家伙当时也在现场吗？爱玛的目光向画的角落移了一下，“你写错日期了吧！”爱玛指着画面右下角的签名道，签名下的日期赫然写着2013、05、03，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了！

　　“没有写错啊，”塞巴斯蒂安接过速写本，“这确实是上个月画的，是不是很神奇？我在那时就已经知道你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