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湖镇游记》翰林泽艺

6、黑暗

　　在爱玛的记忆深处有一条走廊，那原本是条开放式的阳台，后来被人用玻璃堵上了缺口。走廊在金先生旧办公楼的顶层，尽头是乔鹏的办公室。那时爱玛对他的称呼还是哥哥，两人的关系还没那么坏，爱玛会在放学以后来这里等哥哥一起回家吃晚饭，傍晚的霞光会在那时笼罩整条走廊。如果学校没有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电路问题取消了下午的课程，那条走廊也许会一直以温暖的桔红色调存在于爱玛的记忆。

　　但是在那难忘的一天，当爱玛走过它时，正午刺眼的白光晃得她晕头转向，时间和空间都出现了微妙的扭曲。感激金太太逼她学了这么多年的芭蕾舞，使她在头重脚轻的感觉支配下仍能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虚掩的门。

　　门后传来细碎的呻吟声，伴着一阵又一阵浓郁的血腥气，爱玛能体会到其中难以抑制的痛楚。

　　别看，她昏昏沉沉地想，我应该悄悄离开然后报警。但脚已经无法移动，身体跟意识仿佛脱了节。

　　黑发女孩仰面躺着，暗红的液体从她两股间涌出，那气味令爱玛的肠胃疯狂的痉挛起来，她紧紧攥住脖子颓然跪地，无声的干呕起来。

　　“我的孩子，上帝啊，这是怎么啦？”那可怜的女人双手扭曲着抱紧自己的肚子，然而不管那里曾经有过什么，现在都不复存在了。

　　乔鹏瘦削的背影出现在门缝里，“十万美金我已经打到你的账户里了，”他的声音异常冰冷。“韩老先生马上会来给你止血，你可以在他的药铺里修养一段时间，等能走路了就马上从旧金山消失，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女孩泣不成声，似乎马上就要昏厥过去：“鹏······鹏······你怎么能这么狠毒？这是你的孩子啊，你的亲骨肉······为什么？”

　　“你这女人是记性太差还是根本就是弱智呢？”乔鹏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我答应跟你交往的条件你还记得吧？我说过，你想分手的话随时可以离开，但如果有了孩子就马上打掉，否则后果自负！”

　　“鹏，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用这个孩子威胁你，我我想跟你结婚，我已经跟了你三年了······”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她突然一把攥住了乔鹏的裤腿，表情变得疯狂而狰狞。“我会说出去的！所有的······你那些肮脏的交易！”她声色俱厉地哭喊着，“娶我，鹏，娶我！”

　　“抱歉，亲爱的，我实在无法忍受被人要挟的滋味。”乔鹏似乎完全没有了耐心，他一脚踢开女孩的手，从西装里取出挂在左肋下的金属物品，顶住了女孩的额头。“亲爱的，真的很抱歉！”

　　一只苍老而冰冷的手将爱玛的尖叫堵回了嘴里，爱玛吃惊地回头，韩老先生将左手食指抵住嘴唇向她摇了摇头，然后松开捂在她嘴上的右手，拉着她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直到楼梯口才放开她。

　　“什么都不要说，”他小声告诫爱玛，“安安静静回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爱玛并不想遵从他的吩咐，她想回到那间办公室，也许那个女孩还有救。但是身体不由自主地逼迫她远离那个恐怖的地方，爱玛在基本上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狂奔出四条街区，最终因虚脱昏倒被总进了急救室。

　　那条走廊尽头发生的事至今仍是爱玛的梦靥，自此以后，她对乔鹏的态度变得冷若冰霜，甚至因为打击过大患上了厌食的症状，但除了韩老先生外没人知晓病症的真正原因，乔鹏或多或少有些察觉，但从没有过问过。

　　爱玛曾有过心理准备，也许自己要一辈子忍受食物划过食道带来的反胃感觉，还好遇到了约翰，他递来的食物似乎都特别容易下咽。

　　“这个梅子派味道真独特。”爱玛道，她正坐在开回山庄的卡车上，约翰摆脱拉丁少女的纠缠后马上回头来接爱玛，为了赔罪还给她买回一大兜的梅子派。

　　“你喜欢就好。呃······你跟塞巴斯蒂安聊什么了？”

　　爱玛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速写，上面是一艘泊于栈桥的小游艇，一个小小的爱玛正坐在甲板上钓鱼。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爱玛皱着眉头使劲瞅这张纸片，“那个怪人说这是我一星期后的状态······钓鱼？我从来没摸过钓竿的。”

　　“啊哈，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历史比较久远的镇子都有一个特点，居民们大都着迷于古老的习俗、宗教······你可以说我们迷信，但是这也算本地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约翰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让爱玛颇为郁闷，“我有说什么吗？”爱玛把画重新收回口袋里，“你没必要这么急着解······该死的！”

　　一个急刹车差点废了爱玛小巧的鼻子，“出什么事了？”爱玛紧张地向车窗外望了一下。他们此时刚驶到通往山庄的路，这段路来时好像是有路灯的，但现在却只剩一片诡异的黑暗，那黑暗将所有的光线吞噬殆尽，车灯照射出不到两米的距离便消失了。然而那黑暗却并不虚无，那里似乎有些东西，爱玛隐隐感觉到有视线正聚集在自己身上。

　　约翰飞快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在这里呆着，锁好车门等我回来！”他摔上车门跑进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去。

　　他不知道爱玛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独自一人呆在车里并不适合她。“约翰？约翰你在哪？”爱玛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着，但回答她的只有安静，更糟的是她完全辨别不清方向！“是谁在那里？”爱玛大声问，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接近，而且数量不止一个······但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中不安所产生的幻觉。爱玛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去感受周围真实的环境：空中有鸟类飞过时翅膀扑打的声音，路边的树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似乎有某种动物正从中穿过······然后她清楚地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您好，小姐。需要帮助吗？”一个温柔的男性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爱玛猛地转身，却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十几盏路灯在瞬间同时恢复工作。

　　“小姐，你还好吗？”一位中年男人正站在离爱玛几步远的地方沐浴灯光，她发誓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它虽然有着一脸大胡子却能露出温柔到超出人类想象的笑容，再配合上明亮而圣洁的黄色灯光······

　　怪不得觉得眼熟，爱玛险些笑场，“先生，你长得好像耶稣！”

　　那男人表情尴尬不已，他身后却大笑着转出一个穿绿斗篷的女孩，“你的观察力可真好，”她笑着说，“我早就说他像了，但他就是不肯承认。”这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她的长相颇有东欧人的特色，爱玛觉得她非同一般的漂亮。

　　“我认识你，”爱玛皱着眉头瞅着她，“你是那个在游行队伍里踩了我好几下的女孩。”

　　“太对不起了！”女孩说，但她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抱歉的意思。“你是住在劳伦斯山庄的游客吧？怎么称呼？”

　　“爱玛林，你们也住在山庄里？”

　　“噢，不，我们是这里的原住民。”那个和蔼可亲的男人解释道，“鄙人很荣幸是本镇唯一的神父，靠近山庄的白教堂便是我们的住处。这位是鄙人的侄女爱丽丝小姐，而艾文则是鄙人的名字。”

　　“抱歉，但是请问您贵姓？”爱玛不晓得该如何称呼这位神父，她一向很尊敬宗教界人士，从不肯直呼他们的名字。

　　“只有艾文，我没有姓，叫我艾文就可以了。”

　　一个人可能有很多原因没有自己的姓氏，爱玛并不对此感到好奇。“好的艾文神父。”她上前几步跟两人分别握了握手，“你看到山庄的老板约翰劳伦斯吗？我们刚才走散了。”

　　“我在这儿！”约翰大声应着，扒开树丛走了出来，他不知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样子极其狼狈。

　　“你被人打劫了吗？”爱玛跟爱丽丝异口同声地问道。

　　“怎么回事？是遇到野兽了吗？”艾文忙上前检查约翰是否受伤，“天这么黑跑到树林里去做什么？”

　　“好像是狼，大概有三只。”约翰气喘吁吁道，“不是镇上的狼，我敢肯定。”

　　“镇上的狼？”爱玛惊讶道，“镇上还有动物园吗？怎么会有狼？”

　　爱丽丝给她解释道：“警局养了三匹加拿大狼充当警犬使用，可惜它们的主人没有《正南方》里的骑警帅。”

　　明天起床以后就去办退房好了，爱玛临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到，这里实在太奇怪了，为生命安全着想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朦胧中，一股冷风将爱玛冻得打了个哆嗦，她眯缝着眼睛看向窗户，它不知何时大敞而开，冷风就是从这里灌了进来。爱玛心头一惊，在透明窗帘的掩映下，一个修长的人影出现在窗前。在他的脚边，两只形状古怪的黑色剪影正在低声咆哮，它们血红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