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长绝》明若羽

8、番外：雪岭夜归人

　　自“秋原兵变”之后，我便未听到有关她的一字一句了。
　　那一日，我带着沈氏的罪状交予帝王后，便去见了她。
　　不过才二十五岁的她竟然早生霜华，一丝银发在鬓间是那么醒目。
　　我想替她拨去银发却被她抬手止住。
　　素色的面容上竟是有几分苍白，她如旧的笑：“镜月，人老了难免华发早生”。
　　我拿出一封落款为沈君雅的信，我起初以为是沈祈弄错了，可是似公子那样算无遗策的人又岂会错呢？
　　我最终还是给了她，尔后，我看见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如白纸一样惨白。
　　我接过她手中的纸：阿玖，我知你恨沈家至极，十几年了，恭喜你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那张纸上，那个叫沈君雅的男子说，我亲手打造了一把刀，不多不少正好十三年，从你满门被灭开始，如今这一切终于都将归于尘土。
　　所有的事，原来那个少年不惜算计那么多人，甚至把自己的感情，别人的感情都算计进去，为的只是心中那一轮幽月。
　　“沈祈，你何其心狠”。
　　我听见阿玖这般咬牙切齿的声音。
　　也是那一日，扶桑的帝王来到神殿，被方婉妍扶着对着满座神明以天子的威严说：“沈家，沈祈谋朝篡位，理当诛灭”。
　　一直和阿玖站在神像后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婉妍自帝王走后，对着神明一拜
　　“原谅我，阿玖，我明知你爱沈祈，却不将泠沅明日将沈氏灭族的消息告诉你”。
　　她是爱沈祈的，我蓦然间明白，一切还不算太迟，不是吗？
　　十几年前是白氏一族的灭亡将两个相爱的人推向命运的彼岸，这一次，如果她去找公子，依着公子的性子必然会束手待屠刀砍下。
　　既然你爱的是他，那就让我帮你们一把吧。
　　我对自己这样说，只要阿玖能幸福一切都值得，这一次，我赌上了沈家。
　　我找沈怀薇当合作伙伴，十三年前他愿意帮白氏，这一次事关沈氏存亡，他不会不应。
　　果然，如我所料，可只有一点在我的估计偏差之外，沈怀薇的影响力在沈氏丝毫不逊于沈祈，我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沈怀薇在十三年前能把一切做的天衣无缝。
　　只是，这样一个世家出生的人，心地却是比我高尚，若他想要做沈氏的家主，想要君临天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我和他一起策划了“秋原兵变”，将毫不知情的沈祈推上了皇位。
　　当我问沈怀薇他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帝的时候，他一笑，风轻云淡：“我曾经为了权势放弃过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当我发觉原来人比权势重要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再了，我的本名是沈青宁，而现在我的名字是沈怀薇，我之所以那么尊敬君雅，也是因为他不重名利，一切为的都只是自己喜欢的人，他有悲悯众生的情怀，与千年前的兰祈上仙一样，他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千年前的兰祈上仙，为了消除六月雨给人世间带来的灾祸，将自己与天地同化，与所爱的人玖姬分离，等待下一个轮回里的重逢。
　　可，那时候的玖姬却已经忘记了所有，上一世的轮回后，历劫归来的玖姬掌司前尘尽忘。
　　自然也不会知道，爱人在轮回的边缘苦苦等待上千年只为下一世重逢时的那漫长的岁月是如何度过的，兰祈是上古神话中痴情的代表，我在沈祈的身上真的看到了千年前的那个我能够耳熟能详的背出的故事里的痴情的上神。

　　后来，后来的一切如我所料的进行，沈祈成了帝君，帝号：昭明。
　　我以为阿玖这样便能够幸福，可是当我看到她辅佐自己悉心教导辅佐的承安帝最后亲眼看着他走向覆灭的阿玖放声恸哭，并带走了夏舒梅拼命生下的前朝的后裔——白芷。

　　我一直跟着她，看着她在深林里定居，有时一年里最快乐的那一天大学覆盖整个雪岭的时候，她与我喝酒、聊天，她醉了的时候会问：“为什么有的人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呢？”

　　昭明帝二年的冬日，我没有再见到那个叫白芷的孩子，她说：“沈怀薇带着帝都而来的旨意封这个前朝的帝姬为采薇公主”。
　　这是惯用的帝王的权谋之术，在她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于是，我开口说：“这是沈怀薇的主意，与他无关，沈怀薇前几日来过，就在你来之前的几天他说，他不想让自己的哥哥，孤独的坐在明堂之上，一辈子，而你能懂得顾泠沅做帝君时候的无奈，必然也应懂得昭明帝陛下的无奈”。
　　白玖一笑：“你几时变成了传话筒了，来喝酒，喝酒，这么好的酒，可别浪费了”。
　　那年的雪岭上，我同她喝了个酩酊大醉。
　　我果然再未见过她，只是我年年岁岁都在雪岭上等着归来之人。
　　她却再也不曾归来。

　　（2）
　　叛军的势力自“秋原兵变”后已日益壮大，亲耳听到厮杀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我正在擦拭利剑。
　　我对着这个叛军首领的女儿，夏氏家主的嫡女，我的妻子夏舒梅说：“小梅，带着我顾氏最后的血脉，走——”。
　　这个在外界传言中与沈祈还藕断丝连的人却摇头，坚定的说：“臣妾愿与陛下共存亡，家父起兵谋乱，罪当诛灭，嫔妾乃一国之母当与陛下同生共死”。
　　我是诧异的，从她进宫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她，夏舒梅本该成为沈家的主母，换言之，若不是她被沈氏退婚，她……该是明日坐在我的位置上的帝王的棋子，可为什么到最后这生死一线，她竟会如此不智。
　　夏舒梅雍容的一笑，问：“陛下，嫔妾可丢了一国之母的威仪？”
　　我心内五味杂陈，打量了她后，也笑着将她的凤钗扶正，而后我听见宫阙外的兵戈之声，血腥，政变，这些我都曾在她——白玖的手把手的教导之下完成过，将只差一步便可以登上皇位的兄长陈王弑杀，提着她交予自己的剑逼着父皇将最后的遗诏硬生生的改成了：陈王谋逆，现已伏诛，太子顾泠沅，孝义双全，忠良悌厚，有人君之姿，可承继大统。
　　现如今，唯一不同的是当日是我弑兄逼宫，如今是她亲手将我拉下皇位。
　　她是否也像当年教我一样，告诉沈祈应该如何做呢？
　　我瞧着窗外兵戈相交，手确实从未有过的温柔，凤钗扶正，我的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上了夏舒梅的后背，从未对她又半分情分的我，又怎能让一个无辜的女子去为我送死呢？

　　我不断地斩杀着一颗颗叛军的头颅，虽知大势已去却总想着——再撑一会儿，便可以见到她了。
　　即使她未白氏一族复仇令我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即使她素手翻覆权谋将一切还与我。
　　我却从未恨过她，即使是知道了一切。

　　有刀剑从我的身体穿过，我轻声一笑，剑从右手间挥出将那个偷袭的鼠辈斩杀。
　　我看到了——雪色的、纯净的身影，那样带有慈航普度的笑容，在一片弑杀中。
　　我的剑从我的颈部划过，我看见方婉妍飞奔而来的身影和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念想幻灭时的无穷尽的悲哀。

　　阿玖，阿玖。
　　你竟然连我的最后一面都不愿相见吗？
　　“不————”
　　那个与她一样有着雪色的袍子和无比相似眉眼的女孩飞奔过来，大呼出声。
　　方婉妍将我拥入怀中，大片大片的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她不停地问我：
　　“为什么，为什么？”
　　“君王与四海同在，岂能死于竖子之手，大司命大人”，我这般唤她的尊称。
　　“在……朕死后，将朕的骨灰埋进兮虞江把”。
　　我听见自己在人世里用最郑重的口吻说出的话。
　　我知道每年她都会去兮虞山。
　　在兮虞山海棠花遍开的时节里，你又会否想起曾经的我？

　　如果顾泠沅知道自己死后给昭明帝和白玖皇后之间造成了永久而无法弥补的裂痕，他会否感到庆幸。
　　如果顾泠沅知道自己的死使得自己的结发之妻夏舒梅在自己死后的几十年间不断地逼迫自己的女儿采薇公主沈芷复仇，他会否感到庆幸。
　　各方不臣的势力愈发扩大，那对无双的帝后已经化为地下灰尘的时候。
　　扶桑帝国又该何去何从？潜伏多年的前朝唯一的血脉今朝的采薇公主在几十年后，在那对无双的帝后因为愧疚而无限的纵容后，她又该如何左右扶桑帝国的命运
　　那个十几年前本就该死在那场大火里面的，夏氏嫡女将为自己的丈夫，拔出复仇之剑，向这个风雨飘摇的帝国进行复仇。
　　而沈怀薇，那个深藏不露的王爷，在昭明帝死之前又给他留下了何等惊世骇俗的力量，只为了扶桑帝国的日后。
　　敬请期待《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