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长绝》明若羽

4、啼鸟还知如许恨

　　“看沈氏家主缠绵病榻，胶胶兮如月出云，明皓兮如仙阙谪仙”
　　白玖冷冷的目光驻留在那张容颜上——毫无血色如九岁时夏舒梅扶着沈君雅时一个模样，轻逸的衣袖间犹有湘妃竹的味道，长披过肩的发丝随意地披着，白衣胜雪，眼中仅有一层少见的忧悒弥散，然，无论如何，沈祈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全然不似一个在病中之人。
　　祭司惺忪着眼里有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遮住了向来空明的眸子。
　　沈祈就那么对着那个清瘦的影子，她眼中闪过的是当年的女童站在帘后的着急。
　　不待迟缓的岁月在他的脑海中凑起那张容貌。
　　对月枕书，泛舟五湖，浪迹天涯，已然将她换了个模样。
　　如今，除却记忆中清瘦的身姿，还有未及深入骨肉的恨意。
　　清了如今这人的情感，沈祈用着十余年前的温雅启口：
　　“缠绵病榻，阿玖可觉快慰”
　　女童的童年记忆席卷住洪荒里那温雅的声音，戒备已布满的祭司仍是不能控制口中的话：“白玖不快慰，沈家抹杀了我的快乐”。
　　突然的，在凉如水的清冷中一丝戒备如同杀人的利剑，沈祈除感受到手足冰凉外，连心也如她所言：沈君雅从要做沈祈的那时起，心便没了。
　　沈君雅亲手给予她“快乐”，沈祈亲手结束她的“快乐”
　　命运将人推向未知的洪流里，任无数风暴接踵而来，最后歌声轻吟
　　“君乐否，明堂高坐权势在手，君乐否，一手碎昔年，冠盖京华，名扬天下，君乐否，斯人独憔悴”
　　沉寂的空气中流动沈君雅最爱之气味——湘妃竹，一辈子谋求权势的人也追求“高雅”两字。
　　沈君雅穷其一生，可当一个“雅”字，行事随心而为，长剑当歌，击剑策马。
　　沈祈一世所求无非为“高”字，高处不胜寒，为了沈家，他别无选择。
　　当清雅的湘妃竹随着记忆中潺潺的流水，长身玉立，胜雪白衣的人合为一体时。
　　白玖不可抑止的哑了喉咙，终将谁人轻语问。
　　那不是高高在上，明堂之恨数十年的祭司，那不是记忆里的少女。
　　“你……今日去了兮虞山？”
　　白玖，褪尽一世铅华的素衣人这样问出这个问题。
　　一向空明的眸子里有着不解，沈祈微笑颔首望着那眸子。
　　不是被仇恨压榨下的人，白玖笑了：“哦，原来你去了兮虞山”。

　　那是一处避离尘世的好所在，无边的水仿佛是从天上而来，瀑布奔流而下正似要一泻三千尺，那个带着素色青笠的女子不由赞叹：“多年的不见，这儿倒是不曾发生过何等变化，江山如画，令人叹造物之神何等想象”。
　　素衣的女子的眼望着那三千尺之上，一道身影好似踏云穿竹而来，隔着山雾便能见其人何等风姿，眉似远山黛色，溯光十几年不掩其人少许温柔在眸中如墨入水，慢慢化开，渗入骨血，一山一木一水在那样的目光之下便好似有了魂魄，可那样的身影在瀑布前停下，眸光定住素衣女子向他行礼：“沧家主有礼”。
　　“祭司大人客气”空明的影子客气了一句，比祭司清冷的声调不同的是这人的声音是三千红尘里绝不会有的静冷，比那后天经历过沧海之变，桑田之化的白玖更为自然。
　　“你……数十年不曾来了”，沧家主无喜无悲的眸子从素衣青笠的女子身上移开，移向幽谷里的云彩，如镜花水月一般，看得到，一辈子也只能看着。
　　“嗯，镜月我心乱了”。
　　神殿里的神像前日日夜夜对着数十年，心如止水的她也和沧镜月一样望向秋水长天。
　　空明的影子未再答话，从怀里取出一支制工精良的玉笛，凑在唇边吹了起来。
　　“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素衣的女子忽而起身，掬一把沧山水洗尽铅华，笑颜微绽，那头上的青笠被她随手一掷，水流送着那青笠一路向下，她就那么看着那一道不属于红尘的身影转过身来，了无悲喜的一笑，踏着水流缓缓逆流而上，踏水而行，就那么走出红尘三千丈。
　　“镜月，江湖中事望你震住场面，此愿望勿推辞”。
　　白玖站在沧海之水旁，扰了这素不干江湖世事的人半世清明，素颜如一朵明烈的花悄然绽放在那掌握千万人生死的女子脸上，清瘦的身姿聚在那无悲无喜的沧镜月的眸子里成为一个点，永恒如亘古星辰，那空明的影子好似也有了生命的气息，也只是昙花一现。

　　“家主”
　　惊讶的两声在沧州城里的一个茶棚里响起。
　　那一道近乎空明的影子举手投足都微若无声，寂静出尘。
　　一眼扫去，小茶铺的人莫不自惭形秽。
　　出尘的气息就那么无声无息地飘入每个人的灵魂。
　　沧镜月并未答那惊讶出声的人半句，而是静然起身，如魂魄一般让人看得空明的男子脸上出现一丝笑意，是红尘中人的笑可在他身上便是出尘的昙花一现。
　　素衣的人回眸，虽有一笠在头上，仍见那清瘦的身姿如风中海棠。
　　白玖轻轻地喃语，只是素冷的影子如镜中之花。
　　沧镜月的眼一直从女子出现眼中便有一丝笑意。
　　他一笑，似是颔首，不需说话，人人都能明白那人的意思是“好”
　　“小二哥，可否给在下沏一壶茶”
　　沧镜月的眼倒不再惊异于颜容，为其出尘所折服的一干凡夫俗子。
　　他只瞥了眼那个刚才惊讶唤出“家主”的年轻少年。
　　少年好似看清了自家家主眼中一丝与出尘不符的决然，可，一瞬便如其名“镜花水月”清寂如尘。
　　——“决不能让沈祈掌握江湖，令帝都腹背受敌”
　　沧镜月无声承诺——便没了这命，必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