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刚作愁时又忆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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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如烟的花海,青山无际的红枫,三寻小巷的青砖黑瓦,街头鼎沸的糖人衣儿……青城的景一处一处的走,心中的愁一点一点的重。
身侧的人满面春风,兴致勃勃的尝着东边的糖葫芦,嚷着要瞧西边的湖心亭,瞅着南边的漫山红枫,馋着北边香味四溢的桂花糕。
我一路走着,一路应着,望见那袭白衣,似有什么抓住了,却又一闪即逝。
青城他是极熟悉的,我和他从懂事起一直待在这里,未曾见过塞北的白雪,皇都的繁华,西漠的无垠。那时我是乔家捧于掌心的三小姐,他是苏家唯一的公子,青梅竹马,金童玉女。那时牵手走过巷口街头,以为这便是一辈子。
后来才明白,十余个春秋,相较一生一世,寥寥不足一半的一半。那时的幸福注定是三月烟花过眼云烟,错过了,便才是一辈子的事。
“乔儿,这只镯子极配你。”不知不觉走入苏家的玉石铺,他将一个价值不菲的玉镯举至我眼前。
我轻捋云袖,露出手腕:“多谢瑾之相赠之意,只是夫君有赠于此,乔卿不敢贪心。”
他转身放下玉镯,听不出情绪的开口:“乔儿不必多想,我不过是看着好看罢了。”
路过街口的糖衣人儿铺,他兴冲冲的买了两只,我接过一只,只轻咬一口便不再多吃。
“乔儿不爱吃了”他偏过头问,顺手替我拿着。
我笑得几分勉强:“今日出门前有些过饱。”
立于山顶,看漫山红遍,桂香十里,不禁低叹:“竟是比王府的那些开的好。”
“墙内再美的景,怎比得上山花烂漫”
“苏公子所言极是。”
忽然腰上一紧,似靠入那个久违的怀抱,耳畔是他低沉的声音:“乔儿,我现在是晚城城主,江南十六城最富的人。”
“恩。”
“我能带你走,去哪里都好。”
“恩。”
“乔儿不必担心其他,王爷已答应放你走,我名正言顺的娶你可好”
我抬眸望进他柔情似水的双眼,嘴角上翘,声音轻扬,却一字一顿:“他说,放我走,可是他亲口说的”
瑾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是,乔儿可是不开心”
我笑了,如山花红叶般灿烂的笑着,笑到不可抑制处以袖掩唇:“是开心极了。好,阿瑾,我们走,去哪里都好,离开这里,离的远远的,乔卿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瑾之的眉眼间尽是欢喜,我一瞬间想起出嫁时,撩起薄纱时,那人的满目喜悦。原来时过境迁,只有我傻傻的以为是不同了,他却能将我绑走,又推开。
街头巷口,每每想到的全是他。他亲手为我戴上的玉镯,展颜笑道,“娘子可不准摘下,否则被别人拐走该如何是好”。他把我的掌心拢在手里,难得严肃,“糖衣人儿少吃些,对身子不好”。他曾为我移满一院子相思树,曾在相思树下为我绾髻画眉。
曾经出嫁后有些时日,我会念起瑾之,会在心里怨他,会期待瑾之出现,不顾一切的带我走。可如今瑾之出现了,终于可以带我走,我却蓦然惊觉,心里的人已悄然改变。
桃花灼灼时,那个深爱我的最疼我的人,如今却是要让我走,让想与他偕老的我,离开他。
我换上皇上赏赐于我的云缎锦袍,梳起相思髻,插上他赠我的翡翠鸳鸯簪,款款步入书房。
他正抚琴,抚的是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我水袖纷飞,和弦而舞,舞的是长相守:
君心意,妾已明。但愿三言使君知。
一言愿为连理枝,交颈比翼使人羡。
二言结发相交缠,绵绵恋君终生伴。
三言与君长相守,山川相绝亦不离。
一曲罢,弦轻颤,袖微动。
半尺粉绢落于眼前,我敛眸,音如寒冰:“贺璃暄,你当真要休我”
“是。”他抚着琴弦,面色未动。
我怒极反笑:“从前乔卿养过一只小狼,尚知亲我护我直到病死。你,你禽兽不如。”
“是。”他淡淡应声,不复温柔。
我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人,离我如此之远。一直以来是我刻意而若有若无的与他保持距离,而想靠近时,却无法再僭越。
我似自嘲般笑道:“你用什么理由休我”
“九王爷荒诞无度,流连烟花之地,欲纳七妾,遂休王妃。”每一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扎在我的心上。这样他便揽了个无情之名,甚好,甚好。
“很好,九王爷当年掳了乔家三小姐,如今又始乱终弃,也当得起无情二字。”我举袖掩笑,锦缎磨在脸上,竟是万分疼痛。
“你与他开心便好。缚你两年,执子之手,举案齐眉,暄已知足。”他起身,缓缓走至我面前,执起我的左手,从袖中抽出那方粉绢,嘴角泛起苦涩,近似低语,“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当真是不可求思……”
望着他轻蹙的眉,我忽然万分后悔没将那绢压入箱底。
他的眉眼又舒展开,依旧含笑的盯着我略带慌乱的双眼:“以后,乔儿都不必用它拭泪了,乔儿以后,都不必落泪。”
一句比一句更轻柔,一句比一句更决绝,我无力的张张嘴,却不知从何开口,亦没有勇气开口。
他将另一方粉绢递至我眼前,似要让我看清那上面刺眼的字。他的字本是清秀隽逸,此刻我却直直想让它消失,让它不要使我想起曾经他怎样执起我的手一笔一画的教我羲之的书法,教我习画岁寒三友,我却画了一群小鸡惹得他无奈的浅笑。
我在袖中捏紧双拳,却又无力的放开,牵起裙角向他盈盈一拜:“王爷若要休我,妾身岂敢不从。请王爷一个月后再下休书,乔卿想给爹娘一点时间接受。”
“好。”
明明如此好的人,却是我错过了,却是我错过了。
出嫁前夜的那方粉绢,让我时时念起,时时落泪。
如今这方,让我心死。分明是疼的,疼到无可抑制,却也只是扯唇淡笑,任心满目疮痍。原来这便是痛到极致罢。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蚀骨的寻常。
“那么,乔卿告退……王爷珍重。”从此贺郎,是路人。
不日,瑾之来寻我,说带我去瞧瞧晚城风光。我欣然应许,只对柳画交代了一声,收拾了些许行李便上路,未和他道别,想来也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晚城在汐江以南,汉水以北,不如青城那般秀丽清婉,而多有几分媚态。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即便风光不同,许多却是相似的-----温婉动人的女子,明亮和煦的少年,慈祥好客的老妇,还有身旁的人。
走在青石板铺的小路上,一步一步的走,一点一点的抛下回忆。
身旁的人白衣飘然,风华绝世,引得女孩们纷纷侧目,可他的眸中,只映下我的身影,与强笑的神情。
“乔儿可记得,以前我们赛跑,你绊倒后哇哇大哭,爹回去就用藤条打我,第二日还让我送桂花糕给你吃”他明眸清亮,嘴角上扬。
我浅浅的笑着:“自是记得。”只是模糊了,淡却了,更清晰的是一日我去集市上偷玩,回来时飘起细雨,一样的青石路上,那人玄衣锦袍,不搭调的举着油纸伞,袍底已湿成一片,却仍用锦袍把我圈在怀里,淡淡的说“淋雨易染风寒,让柳画给你煮碗姜汤”。
他见我想的出神,只是笑着揉揉我的头发,不再言语。
几日里瑾之总带我四处游玩,解了几分沉闷,却解不得相思。
每每深夜卧于榻,合眼入梦,竟是初见那人时的情景。青山脚下,桃花灼灼而开,我一人簇罢秋千,起身折花饰鬓,忽而望见不远处,一人绯衣云扇,含笑而立,桃花眼望着我时,深情而多思,似呢喃,似自语。在梦中我竟真切的听见他口中那句原是……“青城初遇,一见倾城”。
想伸出手,想出声唤住那真正倾城的人,却只余桃花笑春风。
惊梦,惊梦,始知相思这般苦。我的良人,那个看见我蹙眉都舍不得的人,终是不在身旁了,终是,再也不在身旁了。
合衣而起,磨墨铺纸,洒金宣上,缓缓运笔。
刚作愁时又忆卿。
刚作愁时又忆卿。
刚作愁时又忆卿。
一笔一画,一钩一点,尽是那人的笔法。
愁是因了他,可若是念想着他,那便应还是欢喜的吧,想到这儿,唇间溢出一声轻笑,三分痴缠,七分酸涩。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于是每一夜卧榻,一点点的念想,守着仅剩的回忆,遥想,浅笑。
咦,今夜,璃暄,你怎么又入我的梦了。我试图让朦胧的眸清明些,试图笑得温柔些,试图伸手触碰,即使知道下一刻他还是会消失。真好,今夜的璃暄是温暖的,就像平时他搂着我时的错觉。
璃暄,你竟离的那么近,比我希求的更近。
“刚作愁时又忆卿……乔儿,你有何愁,要心心念想着他”如此薄凉的话,怕是只有梦中的璃暄才会言的吧…我的璃暄,向来是极好极好的。
“不回答……也罢,是我痴傻,以为你会有半分留恋,想来,是我多思了。 ”
待那声苦笑散尽,我回神时,人已无踪。
原来不是痴梦,原来是我的夫君真真来过,而他,不知我相思为谁。那么,君可亦是,入骨相思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刚作愁时又忆卿（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