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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云城兵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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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岚半年来几乎不眠不休,把刘家大半家业转在了司徒家名下。独守空房的刘浅浅不甘寂寞,背着司徒岚在秦风馆请了两个面目清秀的小倌,意图在家里养面首,司徒云泽一怒之下将她关进柴房,谁知她竟然与管家私通。恼羞成怒的司徒老丞相,逼司徒岚休妻。
刘浅浅在帝京被人唾弃,心灰意冷,想要要回自己的嫁妆,不想名下所有铺子倒的倒,卖的卖。身无分文。
权势,钱财,美貌,昔年不可一世倾国倾城的刘浅浅,成了京城说书人口中人尽可夫,穷困潦倒的下贱女人。
同一时间云九安插在京城保护刘浅浅的人全部被杀。
看来天子之怒,不只是浮尸千里,还能如此小肚鸡肠,诋毁声誉。
远在云城的云九近些日子也十分不舒服,自从得了这对血蛊,云九摸到了点门道,这东西就如是女子的葵水一般,周期性的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每逢月初,初一到初十,日日钻心断骨般的疼痛,初十最甚,有几次竟然疼晕了她,今日已经是初六,云九早已经疼的说话都要哆嗦许久。
四大护卫更不可能在此时离她而去。最后扶疏受不住她几番哀求,领命前去京城护送刘浅浅出京。京城有个对他们了如指掌的司徒岚,雾泽不放心,也追去了京城。
雾香常年在外为她寻找医治手脚的良药,极少出现,四大护卫,只剩下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追影。
九月初十。
月凉如水,冷风习习。云州府冬有腊梅夏有青竹。列的是只进不出,关门打狗的阵法。是以宅院虽大,人却稀少。
主宅是下人禁地。此时此刻,偌大的宅院只剩云九和追影二人。
云九死死的抓着追影的袖子,钻骨的疼痛让她几乎不能言语。追影皱了皱眉,抱她入怀。
“追影,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云九的指尖已经掐入他臂膀。
“主子心智坚韧,定然死不了。”他冷声道。
“你自从跟了我,就没再笑过。”云九努力扯出一个笑意,“可我需要你,就算我知道,你心中不满,也要强行留你在身边。”
院子里的竹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云九微弱的声音混在竹音里,竟是多了几分傲骨,少了平日里的嬉笑调侃。
“追影,你要记得。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她抓住他,指尖已经渗出了血,那是他的血,追影第一次感觉到,他追随了四年多的云九,第一次露出的真心实意,“我不会用你换任何人,任何事,任何东西。追影,你要牢牢记得,记在心里。”
追影眸色一沉,不禁有些愠怒。他是大齐镇远公麾下四柱之一。四岁入镇远公府,十岁起跟随镇远公南征北战,功勋无数。大齐有今日安定盛世,镇远公府功劳六分。皇帝耽于美色多年,镇远公府握了大半皇权。府中四柱,更是出相入将的人中龙凤。他忠心不二,从未想过另投新主。
只是没想到,镇远公竟然把最得力的他赐给了这样一个人。
他羸弱静谧,少有言语。
镇远公叫他“云公子。”
追影也随着镇远公的称呼,拜他一声:“属下见过云公子。”
那是第一次见面,他只是微微抬眼,眸色沉静如溪,手上的杯盏却是拿的有些晃荡,这倒不是他受不住追影一拜而激动,只是他身子太过羸弱,杯盏的重量已经有些吃不消罢了。
追影心中一暗,为何镇远公要如此对自己?是他不够忠心?还是他不够有用?
座上人扣上茶碗,淡淡的声音却不容质疑:“从今日起,忘了你是莫沉,你叫追影,我是你唯一的主子。”
追影不知道云九今日为何说起此事。扶疏,雾泽,雾香都是跟随她多年,深得她信任也是自然,为何她执意要留他在身边?明知他时常对她爱答不理,并不够死心塌地,为何今日只留他一人?
追影倒是没自恋到以为云九对他一见钟情,只是今夜,平静的让人心惊,隐隐觉得定然会发生些什么。
院子里突然惊起一声长鸣,厉声如诉,声声回荡在主宅四周,窗外竹林忽而不安的动了起来。
林中射出无数火箭,瞬时整间卧房被烧的通红!
云九的手松了他臂膀,一双眼睛比火更灼人,笑的惊心动魄:“终于来了么?”
周褚明险些没命登上皇位,若不是司徒岚舍命相救,此刻早被这个包藏祸心的云九暗杀在了登基大典上!周褚明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折磨刘浅浅,而是派遣暗卫三千,就要把云九挫骨扬灰!
雾泽怀疑,扶疏担忧,雾香远在他方,若是让他们三人知道她拼死也要成全司徒岚所想,定然不会答应。只有追影,只有后来顶替司徒岚之位保护她的追影。他足够冷漠,足够不满,足以狠心不顾她死活。
追影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很可怕。她从多久就算到了今日?
这四年时光,是他真心不愿臣服,还是她有意不许他臣服?
还不容他多想,突然有人破门而入,长剑滴血,白衣染血,司徒岚狠狠的瞪着追影怀中的人,长剑毫不犹豫的扬起,他本想来救她,他本是要偷梁换柱,却不想看到一对不怕死的交颈鸳鸯!
追影反应不及,只觉感觉脸颊一阵温热,她亲了他。
她笑的那么好看,笑的那么令人心碎,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长剑一怒而下,追影下意识的护住她,硬生生的受了这一剑。
血,一滴一滴落在云九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忽然凝注了。
她皱着眉,似是有些想不明白。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意料之中。”追影笑了,第一次有小小赢了她一回的快感,第一次看到了她惊慌失措,看到了她眼中刺痛。“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着反手扬了茶壶,茶水划过一丝弧线,水滴化作最锋利的剑刃,划伤了司徒岚完美的面容。
追影抱着云九跑了许久,杀手不断,只围不杀。似是得了司徒岚的命令活捉云九,这一刻云九反倒是成了他的保命符。几番酣战,追影渐觉体力不支,大约已是强弩之末,倚在木箱上喘气。云九早已经疼晕过去,追影替她擦掉脸上的血迹,将她放入一只木箱里。明日码头,不知谁家的商船,会带走这个麻烦的货物。
安顿好云九之后,向反方向的巷子跑去。
西周一百二十五年。明德元年九月初十,有海盗趁夜潜入云城,火烧云州府,云城城主遇刺,生死不明。司徒岚奉旨巡按,路经玉泽,听闻此事,赶到之时,已经是第二日辰时,下令封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并且命人请了云城所有的大夫在云城王将军府处候命,若是云九尚有一口气在,也好随时医救。
慈心堂旁边的一所民宅里。一紫衣女子正翻墙而下,手上还提了一麻袋药草,显然是刚刚“洗劫”了慈心堂,她黑色的长发随意挽起一个发髻,妩媚中更多两分豪情,一脚踹开柴房的门,瞧着草堆里半死不活的追影似笑非笑。
“你小子倒是硬气,以一挑百,也不怕被小九笑死。”说着扯开他衣衫,从麻袋中抓了把草药嚼了嚼,糊在了追影伤口上。
司徒岚软禁了云城所有的大夫,就是料定追影伤重,想守株待兔,根本没料到。雾香会潜入云城。有雾香在,就相当于有了回天之力。
三日后,追影醒来。扶疏,雾泽飞鸽传书“不日归城”。
第四日,出海的商船在岸边打捞上一具尸身,尸体早已经被泡的浮肿,身上的伤口化脓裂开,隐有恶臭。据说是在一装货的木箱里找到的。
追影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煞白。长剑抵着雾香,务必要去海边验尸。
司徒岚听到属下来报,也急急向码头赶去。
向来人来人往的云城码头,今日却无人敢靠近一步。追影立着长剑,三丈之内无人敢近。加之人人都知他是云城主亲卫,如此这般势头,怕是死的人……
“是她吗?”司徒岚下马疾走过来。
雾香放下那尸体的手腕,转过身,正好看见这担忧也无损俊美的容貌。
“司徒公子,好久不见。”昔日豪情,如今却多了几分悲痛。
司徒岚心口一痛,喝住下人上前亲自察看,忽然银光一闪,寒光长剑挡了他去路。
“滚开。”司徒岚冷声喝道。
“该滚的人是你。”追影长剑又近了他两分。
秋风乍起,扬起了他白色衣衫。雾香拢了拢头发,也祭出兵器。
“真的是她?”司徒岚不敢相信。
雾香不愿废话:“她来寻你,我们本是不愿,谁知到有这么个愣头青,平时见他不怎么听话,这个时候倒是自作主张,带她到了西周。她在云城等了你两年,等你来见她,因为她信了你那句‘我在西周等你’,可是她等到的是你的大婚。追影这个愣头青不知道她待你如何掏心挖肺,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她要是真想让你不好过,会是单单送个贺喜的大字让你添堵?那贺喜的书卷,只怕是你连看都没有看吧,云城城主的信物早就被当做贺礼送在你手上!她对你到底算什么?就是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她就成了你西周的皇朝的威胁?她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伤害过你司徒家族?夺过西周一寸土地?”
“千流知道你不忍心杀她。所以她成全你。成全你的忠义。四年前若不是她压着,你以为我们真的杀不了你?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大齐?你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块干粮了!”
俊美的面容血色一丝丝褪去,胸口有寒冰刺骨,他闭了闭眼,极力稳住声音,不再颤抖:“让我再看她一眼。”
雾香讥讽笑着,向后退了一步,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海边风大,吹着烈火熊熊,仿若四日前,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司徒岚脸色一白,上前一步正要阻止,雾香手更快,点着了云九衣衫。
“你做什么!”
“她不欠你什么。”
不知她火折子里加了什么。那火光竟然烧出幽幽蓝光,浮肿的尸首也发出淡淡清幽香气。火势窜的极猛,司徒岚招招夺命,逼退追影,冲到云九身旁的时候,只剩一具焦炭。
他颤抖的手拉起遗骸的手腕,那手腕如此细弱游丝,仿佛一捏就会碎成粉尘,他骨节泛白,忽而笑了,生生吐出一口血。血融进那焦黑的尸骸,说不出的心痛。他低声唤着,声音轻不可闻,颤的犹如翻在海里的孤帆:“千流。”
可这世上,已经再无千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