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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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睁眼，以为自己该看见自己房间里离床不远的花架，以为会闻到海棠香，以为会听到晨扫落叶声，以为会……对，现在张起灵还在我身边。
他话少，我也跟着话少；但他不笑，我一直得笑；他就只默默跟在我身后，走在前面的人看不见身后的人；他失忆的部分我自顾自地觉得不重要，他有记忆的部分便开始和我在一起。我开始为他在我面前显出过笑颜而窃喜，数他说的每句话的字数，我会在希望他笑的时候硬提起他的嘴角。
我放下打算拨出电话的手机，狠狠心，决定一个客户都不联系，一句话都不解释。我叫解语花，是个唱戏的，唱得青衣和花旦。
吴邪说他今天是被我开嗓吵醒的，我说我这是把你拉回了表世界。
王盟不在，很多时候我都操作着电脑，玩通一个又一个游戏，日子过得很浑，我想找点生活的意义，又突然想起张起灵说的“意义这种事本身就没有意义”，每当提及意义一词就会想到，这句话其中蕴含着对一切事物无差别的抗拒，满满的距离感。
但也有人说过“每件事情都有意义”[1] 不是么？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家里的事，我要让自己彻底脱离解家，虽然我还姓解，也许我可以……姓张？
呸，应该他跟我姓。
起初一周每每出门我都一定会带人皮面具，之后发现这实在有点多余。
惊蛰，气温也开始回升，不久我就开始光明磊落地进出印社，很明显家里是收到信息了，很明显他们是没打算来找我了，生意的底子都在，而“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戏院的生意肯定不会差，要重新起手很容易。
让他们起手吧，让我爸继续消失吧，莫非他也是个流亡者？
要不想起这些说来也很容易，我已经不是当家了，每天洗衣服、整理房间等的家务就能打发半天光阴。
张起灵这家伙无论学什么都很快，虽然很嫉妒但也正服务了大家，早中晚餐全由他处理。空闲的时候他一直看书，通常半躺在沙发上看，看一会儿抬头望一会儿天花板，大约是在思考。我觉得他说不定能成为哲学家，一个持有悲观主义观点的哲学家。
想到吴邪学过摄影，我也买了台单反，从吴邪的店入手，以张起灵为最终目标。我已经渐渐和张起灵分开行动，他睡着时、起床、洗漱、穿衣、吃饭，几乎所有动作的照片都拍到过，没有一张嘴角向上，甚至没有几张是看着镜头的。他的样子很耐看，不是第一眼就迷死人的那种，反而越看越顺眼（我承认起初看他并不怎么顺眼）。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捧着相机，想是不是下半辈子都跟相机过了，又或者我还在纠结是不是该回去，那个家和我没仇、那个戏院曾经是我的命，但那的人让我明白没有什么身外之物是非持有一辈子不可的。我还开嗓，但我不唱戏，一唱就觉得非在自家戏台上唱不可。
有时吴邪店里会来要客，还是北平来的，我也认得，很成气候的霍家。
来了老乡我自然不能露面，便让张起灵下楼帮我把笔记本拿上来，结果一去不复返。于是我下楼在暗中一窥，这还了得！厅堂里没别的客人，门虚掩着，的确是在谈大生意的样子，张起灵站在电脑桌前似乎是打算拿电脑，一旁是一个俏丽的女人和他搭着话。之前我也在新月饭店的古玩拍卖会上充过场，这人经常代霍家出面，是霍老太的女儿霍玲。
我赶紧闪回了房间，我又想到了那个解家。过了会儿张起灵回来了，一手捧着电脑一手拿了杯牛奶，他能记得我没喝牛奶却忘了自己的身世。
没事我就翻看照片，不知为什么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他有时会从后面抱住我，有一次他抱着我时吴邪正好进来，张起灵的速度就在这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吴邪退出去之后我好一阵笑。
彻底回温了，夜风恰暖，路边坏了的一盏路灯被修好了，灯光下飞了几只蛾子。这个点依旧人语不绝，西子很受欢迎。我就躺在床上，今天新换的床单似乎铺得不是很平，我半裸着上身，感觉得到褶皱。那么平静的氛围，只有我的心脏在不安地跳，我良心不安。
我开始查这小哥的资料。
去年气温掉得突然，现在回春也回得快。西湖边湖风微暖，又到了新的盛开季，想到这我禁不住笑，有一种从此走上人生赢家道路的感觉。吴邪叫来园艺工修剪一些常绿植被，砸叶残枝躺一地，还有一股子植物味儿。
今天张起灵出去了，或者说是离开了，虽然有很多居家用品都还在，但他手机安放在窗台，钱包不在了。他平时出门没有带钱包的习惯，而手机是我命令一定要带着的。
吴邪说我现在也不做生意了，少一个人就少养活一人，不是挺划算，我说他个奸商的形象已经初步形成雏形了。
瞎子说过这小哥已经失忆多次，记了又忘，忘了又去找，如此一生反反复复你又能指望他有什么过去和未来。
浏览器的页面上出现不少关于“张起灵”的信息，和他同名的人倒也不少，但并没有他，从认识以来的确没见他用过网络。
他究竟是怎么失忆的？我好好整理了一下思绪，首先他肯定是暂时失忆，但他是心因性的还是解离症呢？是心理问题还是生理受到损伤？他在医院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家属出现过，很可能是因为曾经某件导致家人离开他（或者去世……）的事故使他从此患上我觉得还挺严重的失忆症。不过好在他还只是失忆，倒是没有失忆症别的症状，至于他的沉默究竟是不是言语表达困难的表现就不得而知了。
我瘫在椅子上，电脑的亮度已经开得很低却还觉得刺眼，王盟已经开始上班了，看着我坐在电脑前也不好意思提出要用电脑的要求。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四生，出来实习就在吴邪这破店打工，我总觉得没什么前途（哈哈，这么说似乎不太厚道）。
我已经找不到什么头绪，晚上吴邪带我去他一朋友新开的酒吧玩，起初一阵抗拒，听到酒吧两字就觉得不详。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品酒是艺术，我也没有追求艺术的想法，一边吴邪拿着酒晃来晃去，好像很有兴致，我笑着教他怎么品酒，把身边搭话的先生女士都推给他。我甚至觉得我一个转身，下一个过来搭话的就是张起灵。
凌晨才到家，我自欺欺人地和吴邪一起睡，还可以少打扫一间房。倒是没有张起灵，单和吴邪住在一起更自在，不会因为对方不笑而故意冷笑，不会因为对方话少而故意沉默，吴邪一说就一篓，我们又像泥一样躺在床上等着救赎。
“小花你不太对劲。”吴邪这句话说得有点抖，脸也红起来了，估计酒劲有点上来。这让我想到了家里一个兄弟老痒，他说话结巴得不行。
我笑笑，凑近他，“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还不是因为爷昨天掉了五块钱。”
“喂你没穷到那程度吧。因为家里的事么？还是那个闷油瓶子走了的原因？”
“前者。”
“现在也没什么坏消息不是么？”吴邪说这话时看起来倒也并不急，我表面的平静还是很有效果的。
“反正我已经决定不回去了。吴邪，”
“嗯？”
“后者。”
他勉强用手臂撑住自己的头，看着我，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眉毛挤到一块儿，嘴慢慢张大。
我毫不掩饰地苦笑起来，摸了摸出油的前发，“有一个闷油瓶，我想他把我驯养了。”[2] 我自信是个很会说的人，语塞的时刻很少，“总之，走了就走了呗。我以前治过，没进展……总之这隐居的日子不能再过了，我打算找份工作。”
“治过？”他又勉强撑起上半个身子，转头看着我，有点严肃，“我并不歧视这种……你指的是这个么？”他又重重地躺下去，不确定地问我。
“嗯，这不算病不是么。”
“这算不算病也不是我说了算，但你要知道，这么做肯定麻烦无量。”说完了他又很小声补了一句，大概是自言自语，“还是走了好。”
我没说什么，他估计怕我心里堵得慌，说实话我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人，但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没说什么就走了？”
“嗯。”
又沉默了会儿，他突然非常迅速地撑起身子略带惊恐地看着我，我们对上眼神，我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禁笑出声，“担心也没用，你这文弱的骨架子挡得住我么？”止不住笑意。
他放心了些地又躺下，自己也笑起来。
我闭上眼睛就有旁边躺着的是他的错觉，外面风不大但树叶一直响，我身上还是一件单薄的衬衫，感觉到冷却懒得去添衣服。我甚至觉得如果没在医院捡到他我的病还是有治的。就这样让我隐居在这吧，一直住到吴邪结婚，或者可以事先自己买套房，我自视不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