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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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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唐少爷,安平公主有请。」
轩辕语晴,开国皇帝轩辕昊的小女儿,当今皇帝的同胞妹妹,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快乐公主。素来和雅琴阁这种是非之地搭不上关系的她,今日特谴人来邀禹哲,难怪连小安子都有些诧异。
不是说自家主子是非多,只是倍受皇帝宠信的当今帝国恐怕只有两人,禹哲和这位安平公主。语晴是皇帝的亲妹妹,自没有人去找她麻烦,阿谀奉承的到是不少,每天去平原殿送礼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哪里像雅琴阁这般,清净的恍如先帝冷宫。偶有人来,也多半是来挑衅威胁,真是天壤之别。
禹哲走上半步桥凝望,一湖碧波,看似平静,深处却暗藏杀机,一失足,便尸骨无存,暗暗长舒一口气,随小安子向平原殿走去。
十年,他以为他懂了。
秋天,枫叶红了。皇家禁止钟枫,血染的红暴戾。但是他喜欢,喜欢汪东城口中满身红叶的自己。东城说,枫下抚琴的禹哲如火中凤凰一般,死后重生的圣洁。
小安子牵着他,时而提点脚下。宫廷,十年。他从未来过热闹的平原殿,这一路,他听到了下人们的议论。看来一切真如他所料,又是一场鸿门宴。
时值午后,小公主悠闲的倒在软榻上品一壶清茗。江南上供的极品龙井,翠绿的雀舌自主沉浮。语晴听报了来人,朱红的唇拉出一条上扬的曲线,抿一口香茶,起身走到了前厅。
禹哲立在平原殿的正中,消瘦的白,与奢华的大殿甚是不称。语晴坐上正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自十年前母后寿宴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一样的单薄,却有不一样的淡定。
「唐大人可知本宫为何传你?」
女子温宛的声音中却透着皇家特有的高傲,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但是一个皇宫就让她不得不老成。禹哲清笑,如果不知道又怎么会把小安子一个人留在了门外。语晴见他笑,自嘲的摇摇头,屏退了下人。他,唐禹哲,也不是第一天入宫的新人,怎么能不懂她今天请他一叙的目的。
「雅琴阁的杜鹃开的可好?」
雅琴阁只种茉莉,连京城百姓都知道。锦顺帝赞禹哲如茉莉清雅秀丽,在雅琴阁的空地种满了白茉莉。花开之时,满园的白。
「禹哲是个瞎子,花开再好也是枉然。」
语晴不语,大殿空等一声惊啼。
南宫药的事情让锦顺帝几日夜不能寐,禹哲的心给了别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可是他一直以为只要他还是君,禹哲还是臣,他们就不会改变什么。但是南宫药的出现告诉了他一件事,禹哲杀人不是吃醋,而是寂寞。他奢望着那些女人是因为禹哲对他的一点依恋而死,所以他不怒反笑。只是这次,不再是为他而去的女人,却是同样的下场。他知道禹哲的理由一样,禹哲的心里有那个人,但是如果他承认,禹哲就真的会从他的眼前消失,所以自欺欺人也好,他只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寂寞。
「东城!快醒醒!皇上下旨赐婚了!快去领旨!」
又是彻夜的酒醉,自那日以后,汪东城夜夜与美酒相伴。因为只有醉了才能看见那人最初的笑颜,纯净如水的脸。
将军夫人,东城的娘,温柔慈祥的妇人。皇帝不但没有怪罪儿子的冒犯,反而把自己的亲妹妹指婚给了东城,这是天大的喜事,为娘的自然喜上眉梢。
宿醉的头疼的要命,娘的声音伴着嗡嗡的耳鸣声传进来,脑袋好象要爆炸一样,噌的坐起来,飞快的穿好衣服,大步的跨出门去,凌乱的发还在空中叫嚣。
母亲望着儿子仓促的背影,淡淡的笑了,想来东城也该是成家立室的年纪了。
步入正厅却毫无停下脚步的意思,头也不回的向大门口奔去。东城的父亲和来传旨的小太监都看傻了眼,情急之下汪将军高声问到。
「东城!你干什么去?!」
「退婚!」
跨上自己的良驹,扬长而去。
「看来公主有客,禹哲先行告辞了。」
寂静的大殿让远处熟悉的铃声更加清晰。语晴睁开疲倦的睡眼,有点被他的话吓到,奴才还没有通报,哪里来的客?
禹哲行礼之时,门外的小太监就开始通报了,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公...禹哲...」
汪东城就那样没头没脑的闯进来了,一旁的小太监看着语晴阴沉的脸色吓的跪倒在了地上。语晴没有讲话,东城那半句话飘在空中甚是尴尬。可惜自己还是慢了一步,禹哲认命的叹了口气,乖乖的站回了原位。东城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背影竟然感动的有点想哭的冲动,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语晴看着这两个心情复杂的笨蛋,到是来了兴致。皇宫里闷的要死,不过今天似乎有了好玩的东西。
「小柜子,退下吧。」
语晴打发了瘫软在地上的小太监,随手挑了一块云片糕放进嘴里。汪东城的视线被禹哲深深的吸引住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大不敬的擅闯了安平公主的寝宫。禹哲的背似乎要被烧着了,东城炽热的眼神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只是现在更该担心的是公主高深莫测的气息。
「汪大人这么急着闯进平原殿不知所谓何事啊?」
语晴的话让东城意识到了这里的主人还在,连连为自己的失态赔礼道歉。语晴也不过是调笑两句,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到是一旁的禹哲脸色越来越难看,公主不但不肯让他先离开,还非要拉他一起去后园赏花。
东城想去扶禹哲,却被禹哲闪躲开,唤来了小安子,一行人向平原殿的后园走去。
如果说禹哲的雅琴阁是纯净,那么语晴的平原殿就是绚烂。不比御花园的大气奢华,这里更似江南的别院,清新自然。没有刻意归整的花圃,所有的生命都是那么自然的绽放,为每一个无心经过的人绽放。假山前面火红的杜鹃一路烧到了长廊外,大片大片的色块,刺痛着皇宫里被麻木的眼睛。
「两位大人觉得本宫的花可好?」
语晴弯腰,信手拈来一支杜鹃递到东城面前。东城不懂花,何谓好?何谓不好?他无法判断,只是眼前这一大片的红的确震撼了他的心,再看看手中这支被断送了性命的杜鹃,他浅笑低吟。
「好好的花,非要红的那么夺目。」
这话,对花,也对人。如果手中这支不是最美的,或许它还可以和其他花一样绽放到死,可是就是太过夺目的外表让它的生命戛然而止。如果禹哲不是皇帝的知音,或许他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安然终老,可是就是太过夺目的外表让他的世界黯然无光。
语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没想到驰骋沙场的元帅也能说出那样感伤的话来。当初皇兄指婚自己是千百个不同意的,让她嫁给一个带兵打仗的粗人还不如杀了她来的痛快。可是刚刚汪东城的一句话却让她改变了看法,这个人有脑子,而且很聪明。
「本宫这的花再红,也红不过唐大人雅琴阁的触目惊心啊。」
没有人不知道雅琴阁里死过多少人,只是皇帝不提,也没有人想去找那个麻烦。语晴不傻也不笨,该说的,她说,不该说的,她可以转着弯子说。
东城惊讶的看看她,再看看禹哲。语晴笑了,禹哲别过头去没有理他。谁不知道雅琴阁里只种茉莉,这红,显然不是指花红,自是血红。东城眼中的禹哲是清如水的一个人,他根本联想不到禹哲会杀人,只是当公主是在折辱禹哲,暗笑他是皇帝的娈童。扔下手中揉碎的杜鹃,快步跟上了公主的步伐。小安子被吓的出了一身冷汗,也汗湿了禹哲的手,禹哲温柔的笑了,只是宽慰了一句“没事”,就让小安子塌实了不少,也牵着主子一步步向前走。
「唐大人,你说这皇宫里哪一寸地方没死过人?」
语晴坐在石凳上,粉嫩的裙盖住了冰冷的石。这次喊禹哲来只是为了好玩,因为南宫药的事情而好奇,一个男子在宫中住了十年,而且居然还手握生杀大权。而一个女子,为了她指婚的对象得罪了他而被杀了。这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语晴想知道的,无非就是个为什么。
禹哲面向风吹来的方向,深深的吸气。秋天的风,卷着最后的花香落荒而逃。肺里的空气沁了香,纠结着胸口的沉闷,一时间竟然语塞。
哪一寸地方没有死过人?只怕这问题他答不上,这皇宫里到处是杀戮,到处是血腥。刚开始他以为只要与世无争便好,可是偏偏天不随人愿。人被逼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就会爆发,第一次杀人时的恐惧和罪恶感让他不敢想象对方的样子,只记得娘说过只要人死的不甘心就会死不瞑目,所以抠掉了她的双眼。他以为这样她就可以看到光明了,她就瞑目了。自己想哭,却不可以。宫廷里的生活让每个人都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眼泪不再是一种发泄工具,而变成了嫔妃之间争风吃醋的道具。没有人再相信眼泪,没有人再信任自己以外的人。保护自己就必须要伤害别人,这就是宫里的规矩,活下去的法则。
语晴看着他渐渐苍白的脸,玩心退去了不少。那个人纤细的连女子都忍不住想去保护,难怪皇兄会如此宠信。禹哲是个让人不得不怜惜的人,不管他多么残忍,你都想要去原谅他,只因为他那双空灵的眸子。没有半分杂质的眸子,总觉得他做的一切都该有个合理的原因,总想去呵护眼前那个人,不管是非黑白。
东城望着禹哲的背影发呆,明明这个人就在眼前,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从来没有那么无力过,没有那么沮丧过。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已经深深的刻在自己脑子里了,可是就是看不够,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次细微的皱眉。
「听皇兄说,南宫姑娘似乎也在雅琴阁养花啊。」
南宫药的名字刺激了两个人的耳朵。
东城在想,原来小药跑去雅琴阁玩了,难怪好几天都找不到人,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禹哲在想,一直以为公主叫他来是为了指婚东城的事情,可是又怎么扯到南宫药身上了呢?
「听说雅琴阁还有很多姐姐也一起在给唐大人养花啊。」
语晴的话让是小孩子找到了弹弓,兴奋又激动。的确,皇宫里太闷,有趣的玩具只有这两位。禹哲没有要隐瞒自己过去的意思,只是汪东城一直没问,他也就一直没说。唐禹哲本来就不是一个干净的人,他的手有太多的血腥,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神圣的天神,他不过是一个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小人罢了。是别人美化了他,不是他自己要刻意隐瞒什么。
「姐姐们都很努力,我想来年的茉莉一定开的更好。」
禹哲笑了,想着满园的白,浅浅的笑了。语晴第一次知道男人可以笑的这么好看,素净的白,笑的云淡风清。
看禹哲笑了,东城也心情大好,于是开口想把小药带回家。
「禹哲,我想小药也在你那里玩够了。一会就让我把她带回去吧。」
禹哲寻着声音转过头去,又笑了。
「她走不了了,她在帮我养花,她是我的花肥。」
东城脸上的笑容凝结了,他第一次觉得禹哲那么可怕。火红的杜鹃变成了血流成河的雅琴阁,禹哲胜雪的白衣也染了红,连那双眸子里也满是红色的血光。女人干枯的手从地底伸出,抓着他的脚不放,他像一根站在泥沼里的木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下陷。禹哲是一个深渊,掉进去的人就注定了万劫不复。
语晴看着痛苦挣扎的东城得意的笑了起来,她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个单纯的汪东城一定想不到唐禹哲这样的男人也有这么残忍的一面,这样才好玩嘛!往往最直白的事实比夸大的谎言更让人接受不了。
「为什么要杀人!」
汪东城的声音是颤抖的,他多希望刚才的是梦,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幻觉,自己不过是酒醉未醒。但是不是,风这么轻,天这么蓝,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睁着眼睛浅浅的笑。
禹哲没有回答他,东城腰间的铃因为主人的颤抖而呤呤作响。吵的禹哲的心好乱,好烦。从来没有人责怪的事情,今天居然被这样的质疑,那种久违的彷徨又回来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要问他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禹哲捂着头倒在小安子怀里,小安子急的让平原殿的奴才快去传太医,却无人响应,这才明白,这里的主子是安平公主,不是唐禹哲。
东城傻傻的坐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这个打击太快,太大,他无法承受,根本反应不过来。语晴远远的看着他们,还是笑了,转身走进了内堂。
我们总是把自己喜欢的人无限美化,他不该这样,他不该那样。但是一个人是完整的,不管他怎样,他还是他。如果只因为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就失望的话,那你是真的爱他?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不该是只爱他的一部分,而是爱他的全部。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爱,还叫做爱吗?
禹哲没有欺骗,没有掩饰,错不在他。而是东城不愿意正视,不愿意面对。禹哲该是纯净的,该是一尘不染的,可是他不是。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他既不是神仙下凡,也不是妖孽转世。他只是唐禹哲,一个会哭会笑,会打会闹的唐禹哲。
他会犯错,只是因为没有人教他用更好的方法保护自己。没有人保护他,没有人陪伴他,没有人理解他,他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自己卑微的自尊心得到满足。
禹哲很自卑,这里根本没有他立足的地方。没有人把他当个男人看,他不过是个弄臣,是个乐师。既不能文,也不能武,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人们看不到夜凉如水的湖畔那个哭到天亮的少年,听不到弹指间一首首肝肠寸断的低诉,更想不到这样一个孩子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的冰冷和黑暗。
他的世界永远都是纯纯的黑,他只知道太阳是红色的,红色是暖的,血也是红色的,血也是暖的,没有太阳的时候,就用鲜血来取暖。他总是那么冷,从心里冷到全身,他的世界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浇灭了那个叫做希望的火种。他的世界,一直都只有绝望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