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第三章

      初秋的北方云淡风轻,似乎世上的人都该安静的躺在草坪上享受阳光,才不算辜负了上天的一番美意。
      雅琴阁的窗子依旧禁闭着,一大早就安静的有些慎人。禹哲怕吵,身边服侍的人不过三个,而能进雅琴阁里面的也就只有小安子一人。
      锦顺帝已经小半月没有来过了,一来是最近政务繁忙,二来就是为了避闲。有时候聪明的让步比盲目的逞英雄更能保护你在乎的那个人。少了天子的光芒,雅琴阁近日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有人说斩草要除根,否则来年春天一定会春风吹又生的。南宫药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大家闺秀,这么多年在边陲的摸爬滚打让这个外表看起来很柔弱的女人一早就懂得了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所以唐禹哲不可以只是让他伤心就可以的,她要的是他离开,永远的离开。
      「唐少爷,将军府的南宫姑娘求见。说是给汪元帅传话来的。」
      雅琴阁并不属后宫,所以也不像那些贵妃娘娘似的不能私下与外人见面。锦顺帝没有要亵渎他的意思,所以选了这个不在太后管辖范围内的地方另起别院。这里,除了皇帝,禹哲最大。
      「...传吧。」
      小安子的话让禹哲辛酸不已,汪东城每次都是亲自登门拜访,这次不但是差了下人来,还是个自己从没见过的下人。因为眼睛的缘故,他很害怕陌生事物,当然也包括陌生人,所以他总是一个人,禹哲说,一个人才不会受伤害。
      一身鹅黄色的罗裙让女人看起来清新可爱,只是眼中闪过的一丝狠毒还是让小安子知道了女子的来意。别说他小安子机灵,就是再笨的人在唐少爷身边待时间长了,也能知道这女人是为何而来。自唐少爷住进这雅琴阁那日起,上到专横的贵妃,刁蛮的公主;下到撒泼的闺秀,传话的丫鬟,多少女人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雅琴阁的。
      只是...有件事是她们来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小安子磕了个头,乖乖的退出了房门。主子交代过,不喊不要进来。南宫药显然看见了小太监退出去前看着她不明意义的摇了摇头。难道是这小太监在同情她这个已经不知道第几个来劝唐禹哲放手的人吗?只是他不知道她跟他们不一样,她不是来劝的,而是来终结的。
      「唐大人,你可还认得此物?」
      女子说着从怀里掏出那铃系在指间轻摇,清脆的铃声依旧如常,只是听者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禹哲坐在琴边没有答话,但抚在琴弦上的手指却微微一颤。女人注意到了那个细节,她很得意今天的表现,想来竟然开始有些同情这个男人。被不爱的人关在这里,却不能反抗,只能远远的牵挂着那个爱着的人。只是,若自己同情他,又有谁来同情自己呢?自己难道还不够苦命吗?如果这次她没有抓住东城,那么下一次老天还会再给她一次幸福的机会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娘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南宫药你不可以有女人泛滥的同情心,你必须为自己的幸福着想,所以不要心软,继续专心扮演你坏女人的角色。
      「想必唐大人已经认出此物了。那唐大人有兴趣知道此物为何在我手吗?」
      禹哲仍旧没有出声,指尖轻触琴弦,竟然忘我的弹起琴来。南宫药虽说也是名门之后,可是自小在塞北长大的她跟汪东城一样是个粗人,并不通音律。而此时琴声她只能用好听来形容,但是除此之外女人敏感的心也让她听出了悲凉的味道。禹哲不善言辞,他用琴表心,他的琴在哭。南宫药知道其实他也很苦,一时间竟然没有了说谎的勇气。
      「这铃铛是我从元帅那里骗来的!」
      女人终究是女人,最后还是抵不住禹哲一曲肝肠寸断的低吟。禹哲停了手,曲子在高潮时戛然而止,酝酿了太久的情绪全部堵在了胸口。南宫药震惊的看着那张琴,那琴有魔力,让人不能撒谎的魔力。泄了气女人无力的瘫软在纯白的长毛地毯上,竟然默默的抽泣起来。
      禹哲起身向她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铃,细细的把玩。回来了,这个小东西又回到他手里了,只是这次,却仍旧是一个,而不是一对。也许冥冥中就是注定了要他一个人的。禹哲把铃攥进手里,抬手抚上了女人的脸,女人的皮肤很滑,眼睛很大,抽泣的女人一抖一抖的,眼泪顺着他的手流到了手背,是暖暖的。

      「爹,有没有看到小药?」
      汪东城刚从军营那边回来,今天操练有一个士兵伤到了,还想说南宫药既然是天下药庄的继承人想必医术了得,让他给自己的下属看看,也许明天就能继续操练了。可是偌大的将军府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她人。
      「南宫姑娘一大早就拿了腰牌进宫了啊。」
      这姑娘一早管自己要将军府的腰牌,说是进宫去见位父亲的故交。念在她救过自己儿子一命,又不像是什么坏人,老爷子也就没多想的给了她,可是谁知这一去居然是一整天啊。
      「进宫?」
      小药的确有跟他说过父亲是太医,但是这么久都没回来该不是出事了吧?
      「爹,我去进宫管皇帝要人!」
      其实如果小药去了别的地方也许自己并不会这么激动,只是那是皇宫,那是禹哲住的地方,如果恰巧可以遇见他的话...自己又该说些什么呢...

      「朕说过了!没有什么南宫药进过宫!今天的进宫记录你自己也都看了,哪里有什么南宫药!」
      本来就已经被政务烦的焦头烂额的锦顺帝真的没有闲心来招呼这个不速之客,要不是念在他替轩辕帝国守住了疆土,锦顺帝真想马上把他扔出去。
      的确是没有小药的线索,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就是不想走,他想留在这里。
      或许老天真的是有奇迹的吧,小安子来传话了。
      看见汪东城先是一楞,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料事如神的本事了。
      「皇上,唐少爷说要邀您去赏花。还说...」
      瞄了一眼汪东城,看他正在虎视耽耽的看着自己,实在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该怎么说。
      「还说什么?」
      锦顺帝也不急,只是随口的问着。
      「唐少爷还说现在雅琴阁不欢迎汪大人。还要奴才把这个东西交给大人。」
      小小的银铃,大红的穗子湿漉漉的纠结在一起,那该是谁的泪?
      汪东城看着平躺在自己掌心的铃不知所措。回来了,那个丢失的铃铛又回来了,可是那份丢失的感情却不可能回来了,他明确的对他下了逐客令。他怎么忘了?禹哲的听力比常人敏锐的多,自己回来那天身上没有铃声,所以禹哲以为他背叛了,以为他放弃了。所以才会惊慌失措,所以才会寻求安慰。不是禹哲的错,全是他自己的错。自己居然还在生皇帝的气,该气的是你自己才对吧!汪东城!东西丢了,回来了;感情丢了,要去哪里找?禹哲,告诉我好不好,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回我们的爱情?

      「皇上,今天花开了几朵?」
      雅琴阁没有点灯,满月的夜不算黑。禹哲绻在榻上望向窗外,锦顺帝紧缩眉头坐在榻边背对着他。
      「四朵。」
      禹哲浅浅的笑了。九月的夜,一件薄薄的亵衣还是有点阴冷。
      「是腊梅还是杜鹃?」
      锦顺帝转头看他。月色下的禹哲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纱,美的那么不真切。收回目光,只能大大的叹一口气。
      「腊梅。」
      禹哲又笑了。少了地毯的地面映着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满堂阴暗。
      「美吗?」
      锦顺帝看着光溜溜的地板无力的合上双眼,长长的叹道。
      「美...」

      那一年,禹哲十四岁。
      自禹哲进宫锦顺帝就越来越离不开那个孩子,在他十四岁那年,锦顺帝甚至开始不回寝宫就寝,夜夜在雅琴阁过夜。后宫的三千佳丽本都打算自己任命随皇上去了,可是太后却大发雷霆,说你们这精挑细选上来的水灵灵姑娘还比不上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吗?太后的话果然让一些自认为天生丽致的人动了心,随后几个姐妹商量了一番,一起推举了堇贵妃去跟禹哲谈谈。
      那是春天,繁花似锦。
      雅琴阁迎来了第一个女人。小安子担心的在门外东张西望,堇贵妃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唐少爷又是那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这就是傻子也知道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家主子啊。于是聪明的小太监还是跑去了御书房,找来了唯一能摆平这件事的人。
      锦顺帝和小安子回到雅琴阁的时候,禹哲在弹琴。锦顺帝以为堇贵妃已经走了,刚想进门再好好安慰,谁知道门打开的瞬间他竟然看到了这样的景色。
      满目的红,地上躺着一个被挖了双眼的女人,已然凝固的血痕一直流到脖颈。女人胸口插着一把金色的剪刀,喷溅的血到处都是。锦顺帝和小安子还没有完全接受眼前现实的时候,禹哲开了口。
      「皇上,雪地里的花美吗?」
      女人的血散落在白色的的地毯上,的确似寒冬凌霜傲雪的腊梅。禹哲停手,抬头望着锦顺帝,一滴飞溅在他唇边的鲜血,美的那么妖娆缠绵。锦顺帝输了,输在那一抹残酷的笑,输在那一双殷红的眸子。
      十四岁的孩子杀了人,杀了皇帝的贵妃,还挖了她的眼。这罪,足够他死千百次。但是他没有死,他依旧抚琴,锦顺帝依旧听琴。那贵妃如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
      小安子全身发抖的把堇贵妃埋在了后花园里。他第一次面对这么恐怖的死人,那眼显然是活着的时候被生生的抠出去的,一张痛苦到扭曲的脸,怎么也联想不到那位雍容华贵的堇贵妃。小安子那夜做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梦,他梦见一个眼睛流着血的女人来找他。他跑啊跑啊,跑进了雅琴阁,跑到了禹哲的身边,禹哲一抬手就掐住了女鬼的脖子,然后那还在流着血泪的头就掉在了他脚下,他看到血溅了禹哲一脸一身,他看到自己主子被淋成了血人,然后他笑了,不知道原因的就跟着主子笑了。
      那以后,来雅琴阁的女人不少,却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她们都被挖了眼,流着血泪不瞑目的死了。小安子自那之后就习惯了,也不怕了。这深宫里有哪寸土地没死过人,死在自家主子手里总好过他自己死在别人主子手里好。宫里的人不是冷漠,而是都习惯了。
      雅琴阁那片后花园总是百花争艳,姹紫嫣红。主子说,女人血,养花最好。

      清冷的月,似乎注定了今夜无人入睡。
      将军府的凉亭里,有人正在“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汪东城叫来这次出生入死的兄弟,亚纶和亦儒显然看出了他的心事。但是既然是来喝酒的,那么就不要再徒增伤感。或许有人说的对,借酒浇愁愁更愁。可是如果不借酒,那堂堂一个大男人还能借什么?难道像受了委屈的女人一样躲在房里偷偷哭泣吗?
      酒过三旬,人开始恍惚,不管是醉了还是没醉,此时的话都万万不可当真,因为此时的话都是真话。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以说真话,所以要当成醉话来听,可以笑,不可以信。信了,天下就乱了。
      「他是妖怪...」
      「他是神仙...」
      「他是唐禹哲...」
      亦儒眼里,他是呼风唤雨的妖怪;亚纶眼里,他是超凡脱俗的神仙。而汪东城眼里,他只是唐禹哲。他在他面前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撒娇...他是他身边的人,而不是他眼里永远摸不到的影子。他曾经那么自豪的以为,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有完整的他。但是现在呢?他将要属于谁了?锦顺帝?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我讨厌他...」
      「我喜欢他...」
      「我不懂他...」
      亦儒嫉妒那个如鱼得水的他;亚纶羡慕那个不加修饰的他;东城苦恼那个阴晴不定的他。禹哲有太多面是所有人不知道的,他们不会知道他的伤到底有多深,深到连他自己都会迷失在那片黑色的禁区。
      他知道他们相爱,他知道他们此时都在牵挂着对方,可是谁也不肯挑明,谁也不肯说那句话。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他可以看到他好就够了。毕竟禹哲身边还有个锦顺帝,他知道这辈子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即使他们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抵抗圣上,可是他们的家人呢?他们的朋友呢?难道真的要别人的血来成全自己的幸福吗?
      汪东城做不到,他不可能踏着别人的白骨去摘天上的星星,所以他即使自己痛苦,也不愿意肆意的放任自己的感情。所以,他得不到幸福。但是禹哲不一样,禹哲除了汪东城谁都不在乎。家人?从小就抛弃他、嘲笑他的家人吗?朋友?除了锦顺帝谁拿他当男人看过?他不过是个正得宠的弄臣。他的感受从没有人在乎过,他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感受呢?他知道自己不会一直有皇帝保护着,所以他在自己可以放肆的时候放肆了。至少现在,他可是放任自己去爱。可是,这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爱,还叫做爱吗?
      两个人的爱情都不可能幸福,那么为什么还要去爱呢?因为爱上了,就不可能阻止自己了。

      「皇上,四更了。再不走就耽误早朝了。」
      锦顺帝在禹哲榻上坐了一夜。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离开这里,他在等什么?等禹哲给他一个解释?还是一句道歉?
      「汪东城来找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女人?」
      锦顺帝刻意不去看他,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去看他。是愤怒?是怜惜?还是其他什么?
      禹哲也在窗边坐了一夜,他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东城、关于锦顺帝,甚至是关于轩辕王朝。他想,也许自己再蠢一点,再呆一点,再迟钝一点,或许,今天,就不会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是。」
      单音节的一个字,说起来却那么沉重。不过是一个女人,却因为一个铃铛、一个人而显得与众不同。皇上从没有多问过那些埋在泥土里的花肥,只不过这次来找他的女人不是因为皇帝,而是因为东城。男人有时候醋吃的很畸形,同样一件错事,为他就是可以被允许的,甚至是怜惜的。但是如果为另一个男人就是大逆不道的,就是丧尽天良的。禹哲懂,因为他也是男人。无论是锦顺帝还是汪东城似乎都忘了一件关键的事情,他唐禹哲不是弱质芊芊的大家闺秀,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虽然瘦弱了一点,虽然苍白了一点,但是他也足可以保护自己,甚至掠夺别人。
      「那个女人很重要吗?」
      锦顺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问。禹哲侧身躺了下来,伸出右手在眼前握紧。
      「她的血很暖。」
      锦顺帝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出了雅琴阁。
      禹哲不过是要个暖手的人,这个人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只要他们能暖了他的手,暖了他的心便好。
      锦顺帝奉他为知音,因为他们懂彼此。都是孤傲的人,都是寂寞的人。他的琴能让自己解脱,自己的权利能让他放纵,一举两得,这样很好,很公平。锦顺帝以为,他们这样就叫做幸福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