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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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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飘逸的白袍,没有束起的墨发,朝堂之上,他如蝴蝶般翩然而至。然而人们只看到蝴蝶白色的衣,有谁知道蝴蝶是用黑色的唇唱歌?有谁知道蝴蝶夜里在哪里游荡?有谁真心爱上一只蝴蝶?又有谁知道蝴蝶从来不能自由的飞翔?
像散了架的人偶一般,瘫倒在凄凉的金銮殿上。过长的发盖住了一张苍白的脸,颤抖的肩,扭曲的指,一个癫狂的病人。小安子跪倒在侧默不做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禹哲是内臣,没有资格上大殿的,可是他今天显然不是来上朝的。锦顺帝坐在龙椅之上眉头紧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是更多的还是担心。禹哲的到来让东城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再次慌乱起来,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一直在逃避他,可是今天这大殿之上,他怎么也躲不掉。
「皇上,禹哲今天是来请罪的。」
锦顺帝的眉头更紧,却不讲话。众大臣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除了汪东城。他想他知道禹哲请的是什么罪,但是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己可以怪他,恨他,别人却万万不能伤害他。
禹哲的话,一时让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后续。
「堇妃娘娘、容妃娘娘、苏小姐... ...南宫姑娘,都是我杀的。」
细数数,三十二条人命,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显贵,每一条都是诛九族的大罪。锦顺帝只觉得头疼的要命,太阳穴像要炸开一样。禹哲今天是怎么了?这些事说好是他们的秘密的,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但是今天居然突然跑到早朝上来,还这样把自己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 ...要他怎么办?
「唐爱卿,朕想你是近日操劳过度,脑子不清楚吧?那些人都是被朕打入冷宫后自杀身亡的啊!小安子,快扶你家主子回雅琴阁休息!」
锦顺帝再明显不过的袒护,让众人心里也有了底,皇上是铁了心要保他了,互望一眼,心照不宣的闭嘴。可是禹哲的举动却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他挣脱开小安子的手,扑倒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哗的倒了一地。
「我有她们的眼。」
被泡的发涨的白色眼球伴着刺鼻的恶臭滚了一地,黄色的汤汁染上了禹哲雪白的炮子。锦顺帝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禹哲啊禹哲,你就真的要求一死吗?太过直白的画面让不少大人纷纷跑出大殿去呕吐,只有汪东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哪双是小药的眼?那双前些日子还在他面前眨动的美丽大眼睛,现在居然变成了这么丑陋的两颗白球滚在地上。他很难想象禹哲是怎样狠心的把她们的眼睛生生的抠下来的,一种叫做失望的感情侵占了他的心。直到今天他才看清楚唐禹哲到底是怎样的人,一直以来都被他纯净的外表给骗了。他恨、他恨不得亲手了结了他。
「皇上!唐禹哲谋害皇室,罪该当斩!」
「皇上!唐禹哲手段之残忍,另人发指!」
「皇上!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皇上!皇上!」
大臣们慷慨激昂的对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唾弃。禹哲的父亲却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冷眼旁观,锦顺帝在等,等一个为他求情的声音,所以也置身事外的只是听,不答也不应。
铃的声音即使在这样嘈杂的大殿内也清晰可见,禹哲顺着声音望像东城。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多少人,只知道东城该是看着他,该是用一种厌恶的目光看着他的。他知道自己辜负了他的幻想,他眼中的禹哲不该是满手鲜血的杀人凶手。东城的禹哲该是与世无争的、清心寡欲的,该是在枫下抚琴的那个纯白少年,而非此时跪倒在一片黄汤中央的变态。禹哲笑了,为东城笑,也为自己笑。自己太过自信东城会和锦顺帝一样谅解自己,但是显然他错了。汪东城没有锦顺帝的私心,他不懂他的寂寞,他不懂他的爱。
东城看着他憔悴的笑脸,心里一阵阵抽痛。这个坏人,这个凶手,自己应该亲手杀了他给小药报仇,可是为什么会心痛,即使知道了他罪不可赦还是会心痛。他想跟他说什么?那双眸子里隐藏着的是什么?那不是嗜血的凶残,也不是欲望的贪婪,那更似一种绝望的求救。禹哲苦笑的看着他就好象在向他求救,他该救他吗?救这个让人心疼的罪人?
「皇上,人并非禹哲所杀。」
平平的一句话,让混乱的大殿再度安静下来。锦顺帝疲惫的睁开眼睛,众大臣也向禹哲父亲的方向望过去。但是显然声音的主人不是这个花甲的老人,而是一旁的青年。
「姐夫?」
礼部尚书吴尊,唐家入赘的女婿。藏青色的朝服,衬出青年姣好的面容,若不是一身壮硕的肌肉,其貌可比潘安。唐家上下百十来人,却唯独这两人关系最好。禹哲把吴尊当兄长更当半个父亲,母亲害病的日子里就是他陪着禹哲,教他天文地理。
「禹哲天生眼盲,又从未习武,怎么可能杀的了人?」
吴尊的话让锦顺帝和汪东城都抓到了救命稻草。锦顺帝想顺势说禹哲根本没有能力杀人,然后糊弄过去称病退朝。东城怪自己怎么没想到禹哲双眼看不见就不能杀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也不管这事实是多么荒唐。
「吴大人这是想包庇自家人啊!如果不是他杀的,那这些女人的眼睛又是哪里来得?」
吴尊没有讲话,他看着禹哲,抚上他的脸,试干眼角的泪痕。这个孩子还是那个样子,倔强的一个人死撑所有的痛苦,从不抱怨,从不牢骚,就一个人默默流泪,都这么大了,还是不懂怎么撒娇。禹哲的脸感受着他凉凉的手指,不由得悲从中来。不同于锦顺帝的怜悯,不同于汪东城的错爱,吴尊给他的就是最单纯的关心,凉凉的触感让他的心一下子脆弱了起来,想抱着他哭,在他怀里寻求温暖。吴尊看出了他眼里的渴求,一把把他揽进了怀里,像小时侯一样顺着他的发,他在他耳边低语。
「禹哲,不要出声,全部交给我。记住我们的约定,好好活下去。」
被按住了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却能嗅到他满身的茉莉花香。回家了,像回到了雅琴阁大片的茉莉园里。心安静了,不是初来的躁动与恐惧了。东城一句话就能让他彻夜不眠,心如乱麻,但是吴尊也是一句话却能让他安心塌实。
「人是我杀的,禹哲是替我顶罪的。」
声音随着胸口的起伏钻进禹哲的耳朵里,他想摇头,却被一只大手牢牢的按住。
「哦?吴大人为何要杀人?唐大人又为何要替你顶罪啊?」
吴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是一种必死的决心。
「因为我爱禹哲,所以看不过那些女人;因为禹哲爱我,所以替我顶罪。」
禹哲呜咽着在他怀里拼命的摇头,他多希望有人能看到他微弱的动作,但是吴尊宽厚的肩膀已经把这一切挡的严严实实。锦顺帝本没有治罪的意思,可是吴尊的这句话却是自寻死路。从没有人说出口的爱,在这个时候被这个人轻而易举的就说出来了,锦顺帝第一次有一种挫败感,败给吴尊的勇敢与坚定。汪东城也被这句话吓的不轻,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禹哲心里的人是他的姐夫。这不仅仅的断袖,还是□□。天啊,汪东城的脑子要炸了,他觉得自己的天地突然黑了,找不到出口。
「□□!」
「断袖!」
「禽兽不如!」
「皇上!皇上!」
果然片刻安静过后就是暴风雨般的洗礼,锦顺帝到是犯了难。斩就是一双,不杀就是一对。那他怎么办?显然顶罪是假,但是看吴尊的口气,似乎情并不假。难、难、难!
「皇上,既然人不是唐大人杀的,冒名顶罪也不过仗责五十啊!」
这次求情的是汪东城,他看到了生机就绝对不容许禹哲再去送死。
「汪大人如此着急,莫不是跟唐大人也有奸情!」
众大臣一阵嘲笑,汪将军只得叹气自己儿子怎么这个时候自己往枪口上撞。
「你!你说什么!」
汪东城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恼羞成怒了,什么叫词穷墨尽了。
「够了!朝廷大臣像个骂街泼妇一样!」
锦顺帝终于也坐不住了,汪东城的意见很好,赶快断案退朝,今天已经够乱的了。
「吴尊摘去顶带花翎,押入天牢,明日午时处斩。唐禹哲送刑部仗责五十,即时行刑!拉下去!都拉下去!退朝!」
或许这是轩辕王朝有史以来最混乱的一次早朝。
「呃...啊...」
半尺宽的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禹哲纤细的腰上,也疼在汪东城的心里。不知是不是打手也对禹哲有恨,二十刚过,白色的亵衣上就一片殷红。
「禹哲,我送你回雅琴阁休息吧。」
五十过后,禹哲满头大汗,嘴角也渗出血来。连起身都困难,小安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扶起来。禹哲侧着身子不理他,低头向小安子道了声谢。
「汪大人请回吧。小安子,我们去天牢看姐夫。」
汪东城和小安子都呆在那里不动。禹哲摇了摇小安子以为他没听到,小安子连忙给他回了话。
「皇上有旨,任何人不能探望吴大人。」
这是锦顺帝的自卑,他不认为吴尊是缓兵之计,他也爱着禹哲,他也知道那份心情,他能感受的到吴尊说那话时的决绝。所以,他认输了,他不能对自己太过放心。
禹哲没有讲话,站在那里满是落寞。是自己的任性害了他,如果自己可以再清醒点,再成熟点,或许今天就不会有这样难堪的场面,一切还是自己的一时冲动。
东城看着禹哲的背影,自己根本就是多余,如果现在关在天牢里的是他,或许禹哲就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为什么在朝堂之上保护他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锦顺帝,而是吴尊呢?那个时候还肯站出来保护他的人,才是真正爱他的人吧?今天输的不仅仅是锦顺帝,还有汪东城。
虽然昨天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在官家看来不过是一场闹剧,但是在百姓中却演变了一出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人们纷纷说吴尊是有血有肉的痴情汉子,说禹哲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这段永远不会被载入史册的孽缘,却被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奉为佳话。我们总说民间的东西低俗,但是或许只有民间的东西才是不加修饰的真善美。
断头台在广场的正中央,四周汇集了很多为吴尊鸣不平的群众。监斩官不是别人,正是吴尊的岳父大人,唐禹哲的爹。
唐忠敬端坐在太师椅上望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的得力助手,无奈的摇了摇头。招惹谁不好,偏偏是禹哲,那个小灾星,从出生那天起就没带来过任何好事情。以为把他送进宫唐家就安生了,谁知道到头来还是逃不开这劫... ...
「吴尊,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毕竟是自己的女婿,多少还是有点私心的。吴尊抬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十四岁的他拉着八岁的禹哲去山里玩,结果遇到了狼。他这个天才虽然十三岁中状元,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吓的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禹哲那个时候才八岁,但是就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拉着他拔腿就跑。不知道跑了多远他们才停下来,他看到禹哲满身是伤,一路上的树枝把他稚嫩的皮肤割出了一条一条细细的伤口,虽然没有鲜血淋漓,却疼的入骨。但是禹哲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他说他娘告诉他,男孩子不可以哭。吴尊觉得这个弟弟好可爱,就摸着他的头告诉他,禹哲在我面前可以哭。谁知道这个孩子哇的一声就哭倒在了他怀里,他被吓了一条,也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倔强的孩子。那年夏天,他跟他约定,禹哲可以在姐夫面前哭,可以在姐夫面前任性,可以在姐夫面前无所顾及,但是禹哲要答应姐夫永远快乐。
往事很快,都十年了。他被送进了宫,自己再没有机会给他肩膀去放纵,是自己当初的无能没有挽留住那双渴求的眼睛。所以这次他不会再软弱,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他可以给他肩膀,为他称起一片天。欣然的睁开眼睛,浅浅的笑了,自己没有遗憾了,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想听禹哲再弹一曲《酒狂》... ...」
门窗大闭的雅琴阁里传出一阵继一阵的高亢琴音,音阶扶摇直上,响彻云霄,久久徘徊在碧波苍穹之间。
听过他抚琴的人都说,唐大人的琴从未如此激昂,像殷切地想要诉说什么,一声声,一弦弦,感天动地,不禁让人潸然泪下。
下人还看见,满园茉莉,在悠悠琴声中,黯然神伤。一时间,风过无声,落花成冢。这首曲子,禹哲从未在宫中弹过,因为这曲是吴尊一个人的。
曲终,禹哲一个人倒在地上,衣衫大开,气喘如牛。想想这十年间自己从未如此酣畅淋漓过,每每都是欲言又止,哀怨缠绵。但是今日一曲犹如晴天霹雳,让他整个人的脑子清醒了。或许很多事情他太过纠结了,答应过姐夫的快乐似乎一次都没有兑现过。是自己让自己太不快乐了,怨不得别人,也怨不得老天。
「时辰已到,斩!」
午时刚过,唐忠敬抬手一挥,令牌应声落地。刽子手举刀要砍,却见一红衣女子从天而降,翻手挡开了刽子手落下的刀,拉着吴尊飞窜到了屋檐之上。
「小绯... ...」
唐忠敬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就猜出了一二,只是为何这丫头会不要命的来截法场。
「大人!怎么办!」
「追!」
话说那女子轻功了得,带着个人也健步如飞,三两下就到了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丞相府。再聪明的人也不会想到囚犯会在监斩官的府邸里吧。女子摘下面纱,颇有些生气。噘着嘴转过身去不看他,吴尊看清了是谁,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绯,怎么是你?」
「难不成是我那瞎眼的弟弟啊!」
唐胤绯,唐家的二小姐,吴尊的夫人。按说娘子来救相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这对夫妻别说同房,平时就是说话都甚少,可以说是真正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了。
「尊哥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十年不碰我,是不是因为那个小子?」
胤绯一直都当是尊哥哥嫌她年纪小才不碰他,可是谁知道昨天一闹之后,所有姐妹们都取笑她有个断袖的相公,而且这袖断的还是她的亲弟弟。这让一直被宠上天的唐家二小姐怎么受得了?
吴尊没有答话,聪明如他岳父,怎么会认不出自己女儿的身型,若不是有意放他们出来诀别,怎么可能此时还找不到他们?
「尊哥哥!你到是说啊!是不是嘛!」
女子急坏了,她就是想从他口里听到自己并非比自己的弟弟差。
「小绯,快走吧。你爹来了。」
胤绯当然听见了府门口列队的脚步声,但是吴尊不给她答案叫她怎么能安心。
吴尊见她还不死心,于是抽出她腰间配剑横在自己脖子上。胤绯见状吓坏了,尊哥哥一直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这样暴烈的举动她还是第一次见。
「小绯,照顾好自己。我对不起你。」
语闭,引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