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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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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很冷。
北方春天的夜晚总是冷的让人心寒,明明已进三月,风却还是不肯停。
营内的清黑色的帐子是元帅的大帐。元帅说,黑一点的地方会让他安心。帐内只点了一只烛,微弱的烛光映在绻在软榻上睡的不安稳的人脸上,紧锁的眉心聚集了太多不相称的愁。帐子的主人安坐在榻边,拉紧了他身上的羊绒毯子。天冷了,别再着凉了。台上的禹哲哭的像个孩子,怎么哄也不肯乖乖听话,只好放任他泪湿了自己的衣衫。哭累了,就那样睡下了。梦,该是不美的,他摇曳在空中的手让汪东城敢到好无力。他抓住了他,他温暖了他,可是他却什么也给不了他。他守在他身边希望他可以睡的安稳,希望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可是他依旧怕,依旧哭泣,被握在手里的手也依旧冰凉。
三更,他醒了。被一场噩梦吓醒了。东城听不清他的哀求,只感受到胸口渐渐扩散的凉意。轻柔的顺着他的背,把他更贴近自己。白色的亵衣松开了领口,男人结实的肌肉摸起来很有安全感。他靠在他怀里又闭上了眼睛,他没有讲话,只是浅浅的笑了。
那一夜,心神不宁的不单单是这对傻孩子。还有一个人辗转反侧,他叫做轩辕天。等了一夜,堂堂当朝圣上在雅琴阁呆呆的坐了一夜。手边就是日日在禹哲指间低吟的焦尾,但是却感受不到它主人的气息。仅一夜,他就明白了何谓相思。太后差人来催了好几次,可是自己不愿离开。如果他回来了,朕要第一个看见他。早知就该狠心的拒绝,只是自己怎么舍得狠心。如果真的能狠心,那后花园的牡丹就不会年年艳如红菱。他把对天下人的包容都给了他一个人,他给过他特赦,只要他说是,那便是;他说不是,那便不是。昏君吗?那就让朕昏一次吧,只为他一个人昏一次吧。
禹哲的泪触动了全营将士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双比任何人都清澈的眸子流出的,该是上天的圣水吧。亚纶第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哭的那么美,墨色的发散在胜雪的衣袍之上,哭红的眼睛上残存着点点珍露,即使腊月雪中的寒梅也比不上其瑰丽。一个人可以那么自然的放纵情绪于万人之前。他,真的如传闻中的一样,是神仙下凡吗?
三月的夜,还在酝酿花开的养料。
「东城...」
手指覆在微启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他不想一大清早就听见他要离去的消息。
唇线拉升的触感让他满意的收回了手指,纠结上那柔顺的发,一丝一丝梳开。发丝划过掌心,留下凉凉的伤。少年兀自坐起,像是想到什么忘记了很久的事一般,全身上下的摸索,终于在怀里翻出一块锦帕来。东城好奇的看着那块黄色锦帕,不知道里面包裹着什么好东西。禹哲一层一层的打开那块只有皇家才配的起的锦帕,可里面居然是一对波丝的银铃。禹哲摸索着把一只缠在手指上轻晃,叮呤呤呤的响声清脆悦耳。这样一个小东西就能把他逗的合不拢嘴,如果皇帝看见自己赐给他的最高荣誉居然让他用来包裹这种随处可以买到的地摊货不知道是怎样的表情?
「这玩意哪里来的?」
禹哲久居深宫,这种东西绝对不会是他去街上买的。
「我拿猫眼跟小太监换的。」
对这个小东西,禹哲真的是爱不释手。东城看着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怒,猫眼是他爹出使西域时西域国王进贡的无价之宝。九颗猫眼被锦顺帝穿成了手链戴在了禹哲手上,锦顺帝说,朕要给你最好的。可是如今他却拿那串猫眼换了这对小铃铛,锦顺帝知道,非要杀了那个小太监吧。东城想着不自觉的笑了,爽朗的笑声让禹哲也觉得心情大好。
「东城,这个给你。」
拿出帕子里的另一只铃铛按在东城胸口。他看不到他的手,但是他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东城拿起那个铃铛细细看,手工、材质都还真不是一般的差。但是再看禹哲一张难得的笑脸,东城觉得这东西真的比猫眼珍贵万倍。
「再好的东西我也看不到它的美,但是这铃铛我听的到,我会记着有人在惦念我。」
铃铛在禹哲手里又欢快的响起来,东城也跟着他晃起手中的铃铛,两个足以让天地动容的男人为了一对小小的铃铛,笑的好开心,其实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三日后,汪东城的大军就奔赴北方边陲了。
锦顺帝当年为给禹哲筑一恬静居所,特命人由西郊引入山泉水至御花园,而形成无波湖。满湖荷柳,处处飘香,白玉所砌的半步桥仿如一条玉带横越湖面,直通雅琴阁。玉桥的玲珑剔透,正与湖的光滑如镜互相辉映。楼阁结构精巧,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伞状攒尖的圆顶,下檐共有两层屋檐,檐角饰以四方瑞兽,用以消灾免祸,以七彩琉璃为瓦,在日光下耀目生光,下层四面开通,以半腰雕漆剔红藤蔓为栏,竹片轻纱为帘。清风敲响竹帘,如鸣佩环,悦耳动听,叫人心神平静。
踏进雅琴阁的大门,地上全铺了波斯进贡的纯白长毛地毯。穿过重重薄纱叠嶂,暗紫的紫檀琴桌,桌上一张焦尾,一炉龙蜒香。藤蔓红栏下就是从锦顺帝寝宫给他搬来的沉鸿榻。这榻本是西夏进贡的无价之宝,但是禹哲说这榻暖人心,于是锦顺帝第二天就谴人搬过来了。
绻在榻上,窗外徐徐的春风吹进来,凉凉的好舒服。系在榻边的小铃铛跟着风飘动,呤呤呤的响个不停,禹哲睁开眼睛笑了,看来有人想他了。
锦顺帝说,禹哲爱风,却不知风也会伤人。
这一仗打了半年,从初春三月打到入秋九月,大元帅凯旋回朝,锦顺帝亲自到城外迎接,禹哲磨了皇上一夜,终于皇帝心软答应他今日同来迎接。禹哲特意让小安子给自己梳了冠,禹哲不喜欢梳冠,即使太后下旨也没有听过,今天如此的确是委屈他了。如往日一般素净的白袍恬静飘逸,手中握紧的铃铛发不出以往的清脆的声响,因为此刻他更想听到别人身上的这种声音。
叮呤呤呤
熟悉的铃声让禹哲想冲上去拥抱,但是那声音还太远。东城一眼就看出了立在皇上身边的禹哲,他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回到他身边了。铃声越来越近,最后近到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抬手,迎上来的却不是期盼的那双手,而是一双细腻光滑的女人手。他皱眉,怯怯的收回已经凉了的手。他从没这么费力的去分辨过一种声音,他的世界总是那么干净,总是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无论是皇帝还是东城,都不会在人群中放开他的手。可是今天,人好多,多到他怕,那种期待的兴奋心情被一种叫做恐惧和不安的情绪取代了。他无助的黑暗中摸索,但是摸到的却都是空气。没有人牵着他走,他会迷路。
「臣,汪东城叩见皇上。」
东城的声音让禹哲疑惑,他的声音在这边,可是铃铛的声音在另一边。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把它戴在身上,他送给了别人,还是一个女人... ...
心被某种东西狠狠的刺了一下,手心里的小铃铛直坠地面,没入黄土。
「皇上!」
慌乱的心让他慌乱的叫出了唯一能救他的人的名字。
锦顺帝从雕龙的椅子上跳了起来,禹哲的脸色是他从没见到过的惨白,纤长的指甲叉进了肉里,鲜红的血更衬着苍白的腕。锦顺帝紧紧的抱着他安抚,他抓着耀眼的龙袍不放。血染龙袍,怎样的景致?看傻了在场的文武百官。此乃大凶之兆。
「天,我要回雅琴阁...我要回雅琴阁...」
顾不得君臣礼节了,他直接唤了他的名。轩辕天心疼的浅吻他已经划落到脸颊的泪,不知道原因的痛苦才是最痛苦。
「好好好,朕陪你回去...陪你回去...」
招呼身边的小太监,皇帝在还没有给元帅接风之前就匆匆回宫,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东城站在龙椅前脑子一片空白,自己离开半年,禹哲已经离他这么远了。那这半年来的日思夜想难道就都是单相思吗?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去跟皇帝争禹哲难道真的是太傻了吗?那他这次请战是为了什么?这次拼命也要赢又是为什么?太多的郁闷纠结胸口,逆流的气血喷涌而出。龙椅染血,江山不保。
「汪大哥!汪大哥!」
他跌进了一个女人酥软的怀里,但是却更觉得心痛。自己十八年来为你拒绝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我只想看你笑,看你对我一个人笑。可是你却在那个人怀里让他吻!真的是我自己一相情愿的单相思吗?
男人癫狂了不是哭,是笑,猖狂的笑。
黄土里的铃铛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本来的幸福。
皇帝仓皇回宫,元帅血溅当场。京城里自那日起便流言四起,说是妲己那狐媚子这次附在了男人身上。
锦顺帝手里要他处斩禹哲的奏折越来越多,名目花样百出。的确,这些年来随便拉一件禹哲的事情出来都足够问斩,但是他不舍得啊,虽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是最后却还是那么做了。这个孩子是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珍惜的人,要自己斩了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难道自己真的要做纣王,国破家亡?
将军府近日也是乌云盖日,少爷从城外回来就奄奄一息,府中大夫都说是心病,治不好。但是同东城一道回来的姑娘却说他能治,汪老爷救儿心切就让她试了一试。谁知道少爷还真的奇迹般的好了,只是一直沉默寡言,也不肯上朝面见圣上请罪。于是做老子的只好硬着头皮欺君瞒下,称自己儿子报恙无法上朝。
雅琴阁没有开窗子,这是第十五天了。小安子说,唐少爷只是不准开窗,其他作息与以往无异。风,伤了人,把他挡在窗外便好。可是人伤了心,该怎么把他挡在心门之外?禹哲不懂,也没有人告诉他,他就只能任由自己的心疼着。连哭泣都不会,连发泄都不会,连逃避都不会... ...
《梅花三弄》,流转间没有平日的凌厉,更多添几分哀愁。寒冬腊月,他拖着一头长发赤脚走在松软的雪地上,他有里有一把剪刀,一把不知道要做何用的剪刀。一个女人,一个素净的女人,长长的发,细细的颈。他走过去牵起那女人的手,女人温顺的任他摆布。然后他看见女人手中的铃铛,银白的铃系着大红的穗子。静静的睡在女人手里好沉静。他接过那铃缠上手轻摇,铃却不响,无论怎样摇也不会响。女人含笑看他不语,女人很美,却不是市井的脂粉美,她更像写意画里的青竹,干净、高傲。他看着女人,抬手触摸。女人皮肤很滑,女人眼睛很亮,女人心跳的很快。手里的剪刀突然不见了,他低头找,却看见雪地上绽放了梅花。
一朵...
两朵...
三朵...
一片殷红...
他抬眼,女人倒在血泊中好美...
冥玑只有沁过了血才美...
弦断...曲终...
鲜红色古琴赫然摆在雪白的纯白长毛地毯上,格外的扎眼。
东城依在自家的观雨楼里看雅琴阁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发呆,这楼是跟父亲用一本《孙子兵法》换来的,盖了以后汪老爷才知道这哪是夜观星相用的,根本就是监视雅琴阁用的。
「汪大哥?打扰到你了吗?」
汪东城从边关带回来的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南宫药,天下药庄南宫老先生的嫡孙。谁想其父在太医院得罪了当时的贵妃娘娘,立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发配到边关去了。结果父母受不住塞北的苦寒双双服毒自尽,留下还是孩子南宫药随当地一个牧民过活。这次边关之帐让她养父母也死于战乱,本来也想寻短见的他幸好被路过的东城救下。东城看她可怜,就一路带回了京。殊不知这女人却也是个狠角色。
「汪大哥,吃点东西吧。你大病初愈,不能饿肚子的啊!」
女人端了几碟自做的点心上来,东城没有理他,继续傻傻的盯着雅琴阁。
他知道窗子关了看不到,也知道蜡烛灭了看不到,可是他就是想看他,即使什么也看不到依然想看他。
「汪大哥,唐大人恐怕已经就寝了吧。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
女人靠过来贴心的劝着。
「小药,我给你的铃铛真的丢了吗?」
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于他人之手。只是别人的请求他向来不知道怎样拒绝。
「对不起,汪大哥。」
女人低头轻答,眼角还泛着委屈的泪花。
东城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自己错了。一个小姑娘在他面前掉眼泪,他真的受不了这个。
罢了,也许就是他们没有这个缘分呢。唯一一个他给的物件也丢了,连个解相思的东西都没有了。
女人乖巧的抬头,却在不经意间扯出一个不屑的微笑。如果那东西真的丢了,唐禹哲也不会是今天的反应。那天她刻意将铃铛挂在了腰间,她看见了禹哲听到铃声时的兴奋表情,那手是她握住的。她看见了他的不解,他的无助,他的心碎,但是她却一点不同情。南宫药说,这是报应。是这个太过于得宠的妖孽的报应,这个世界他享受了太多,她不可以让这个下贱的人跟自己争汪大哥。汪大哥是他的救命恩人,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恩人跟那个瞎眼的男人苟且,不管用尽什么方法,也要让他们分开。
人们讲得最多的,却往往是他最不了解的。人们对部分事物和表面现象的关注,常常会忽视整体的隐藏在深层次的、最本质的东西。
谁能看的清本质,谁才是胜利者。
锦顺帝、禹哲、东城,你们谁又看清了谁?谁又了解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