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成梦》晴冷

3、(三）缘起缘灭（上）

　　时光流转，春爬上了枝头，绍兴城里清风习习，湖水碧波涟漪，静谧安然，乌篷船飘荡在河道之中。街市旁的一座不甚起眼的宅子，就是蓝府，不像大户人家一样华丽的装饰，简单却精致，幽静淡雅，别有风情。
　　蓝成慧已从苏州归来一段时日了，父亲派他去苏州考察生意，成果差强人意，因此上，他隐瞒了遇到柳梦云的事情，一来怕父亲担心，二来，也免掉不必要的口舌。成慧看得出，父亲有心渐渐把绸缎庄的生意交给自己打理，一定不能令父亲失望。成慧看着面前的账册，眼里充满了自信，手里的算盘珠儿啪啪作响，手指灵活自如。
　　“少爷，老爷有事叫你。”家里仆人叫道，成慧放下算盘，从内房里走了出来，往父亲的房间走去，成慧是父亲的独子，从小万般疼爱，母亲早逝，为了成慧，父亲一度不愿续弦，成慧的年纪大些了，才娶了一家女子，便做了相敬如宾的夫妻，父亲的器重，成慧深知，因此比寻常孩童更加上进，更知礼。
　　“爹，孩儿来了。”成慧温和地唤着父亲，只见蓝老爷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深邃的双眼，脸略圆，岁月的痕迹并不明显，身躯依然挺拔，他的眼光亦是那样温和，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儿道：“慧儿，这几日累吗？”“不，不累，只是一些生意上的事，远不如父亲辛劳，孩儿还年轻，怎么会累？”成慧笑着，眼睛呈现出一种好看的弧度。“不累，爹便要你再跑一趟外地了，这次是杭州。”蓝老爷点着头，“杭州的这位主顾，放着杭城里众多的绸缎庄不要，偏偏看中我蓝家，这次机会难得，慧儿，你可要抓住啊。”
　　蓝老爷厚重的声音回荡在屋里，成慧看得出，父亲重视这次生意，亲自嘱托，因此也格外重视，道：“爹，孩儿知道了，既是杭州的主顾，孩儿一定尽力留住，不负爹爹的希望。”“恩，杭州的陈家，是有名的书香世家，我们这些商贾不敢与他们相比，却也不能失了礼节，慧儿，记得爹自小教你的。”蓝老爷的语气又重了一分，自古商人总被轻视，从小他便下了功夫来教导成慧，决不让他输给任何世家公子。“爹，孩儿定不负所托。”成慧闪动的双眸露出一丝和父亲相同的精明，蓝老爷拍了拍成慧的肩，“慧儿长大了，爹也更放心了，切记注意安全。”成慧点点头，握了握父亲厚实的手掌。
　　夕阳照映在古老的窗格上，透过窗格，洒落在地面，暖暖地，父亲的脸上有着同样温暖的笑容，岁月流淌，看似不留痕迹，而那些真正的痕迹，早已划在心底。
　　蓝成慧坐上了离开绍兴的船，他静静地注视着养育他的一方水土，心底不禁浮现出父亲口中母亲的模样，母亲因产后失调，一病不起，在自己刚满月时便撒手而去，母亲在成慧的心中，是没有记忆的，成慧想，母亲是怎样温婉的一位江南女子，是否就如同那些打着油纸伞的姑娘们，不，母亲一定比她们更美，父亲常说，自己有三分像母亲，此刻，成慧好想母亲，想拥有母亲的怀抱。
　　不知不觉的赶路，成慧已经到了码头，杭州，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天堂般的城。久闻西湖盛名，绍兴虽距杭州不远，成慧却未曾来过，西湖美景，断桥传说，真要好好领略才是。
　　四月的杭州美不胜收，成慧却还没来得及去西湖，就要赶往父亲所说的陈家了，成慧呼吸着杭州的空气，似乎可以嗅到西湖的味道，或者，是一种美的味道。
　　紧步行走，在灰墙黛瓦间，杭州的建筑和绍兴有些相似，却别有风味，华丽的，古朴的，简约的，繁杂的，成慧穿梭在各色建筑间，终于，一座气势不凡的建筑映入眼帘，陈家到了。
　　高高的马头墙，白的如雪，黛瓦的色彩，如同美人新描的蛾眉，门前的石板路，散发出经年历旧的光泽，成慧走上前去，看见那门环也同样有着闪耀的色彩，伸手轻叩，心里却不知不觉紧张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来人问了成慧来历，便将他迎进门，只见那院落奇花异草众多，父亲虽然多年悉心教导，但成慧仍有许多叫不上名字，怪石罗列，不乏名贵的品种，成慧连连惊叹，更觉此次压力不小。进了客厅，成慧稳稳地坐着，心里却也有几分忐忑，毕竟这是父亲的大主顾，若是办的不妥，生意要受损，父亲也要对自己失望。看着手里的茶，成慧慢慢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世侄来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从后堂传来，成慧知是陈老爷，忙站起行礼，只见这位陈老爷人如其声，高大健壮，不像读书人的文弱，成慧应了声，几番问候，等陈老爷落了座，这才坐下。
　　“家父嘱托，给陈老爷的料子，都是上好的。”成慧取出了绍兴带来的样料，递给陈老爷。陈老爷似乎并不在意料子的优劣，说道：“世侄远道而来，张口便谈生意，可见俗气。哈哈，世侄切莫生气。”他笑道：“老夫是想交令尊这个朋友，而并非只是生意上的事情，既然世侄来了，生意嘛，自然也算是做成，不必担心没法交差了。”陈老爷笑的爽朗，成慧心里的压力，也顿觉轻了不少。
　　与陈老爷交谈良久，难得投缘，成慧觉得自己所学竟都是皮毛，学问，究竟是没有止境的。陈老爷又邀成慧多住几日，成慧推脱不过，想想，父亲喜欢结交做学问的人，又是有缘，只得从命。
　　成慧住进了陈府的客房，陈老爷繁忙，连日闷在房内，也是无趣的，那日见宅子的奇珍异草甚多，成慧想着，便朝着花园去，见见花草，也不枉今日阳光明艳。
　　漫步花园，成慧顿觉心肺都受到了洗涤，夜里刚下过一场雨，花草的叶上，露珠点点，映照出看花人的脸庞，一汪湖水清澈见底，游鱼成群结队，自由徜徉，长廊百转曲折，成慧想，这样的美景，收进宅院之中，别有滋味。成慧站在廊上，看着湖底的鱼儿，画儿也不过这样美。
　　一幅画卷，就这样慢慢展开，湖对面，袅袅婷婷，走来了一位环佩叮当的姑娘，成慧出神看鱼儿，并未看见姑娘朝这里来。
　　“这位公子是？”
　　成慧一怔，忙回过神来，答道：“小生姓蓝，在陈府上做客，姑娘是？”说罢忙行礼，抬头看到，是一位秀丽的女子，年纪看起来要比自己小几岁，眉眼之间透着灵气，衣衫做工精巧，在这画卷般的园子里，更像是一位仙女了。
　　“原来是蓝公子，听爹爹说起你，说你是位知礼博学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非凡人。”
　　“哦，原来是陈小姐，失礼，如此谬赞，成慧担当不起。”成慧答道，陈老爷的女儿也是位人物儿，年纪不大，谈吐举止却也不凡，心内便敬了几分。
　　“这花园这几日愈发无聊了，爹爹繁忙，家住杭州，可我连西湖都不曾去过几次，真真是笑煞人了。”姑娘嘟着嘴儿，更加玉雪可爱。
　　“小生也不曾去过西湖，不如择日同去。”成慧客气道，他原想午后便动身回绍兴，见陈小姐如此，不免生出怜爱之情。
　　“好啊，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午后同去吧。”姑娘拍手叫好，笑靥如花，又叫道：“春香，收拾一下，午后去西湖。”远处传来婢女的答应声，姑娘笑的开心，道：“午后见，成慧哥。”笑声如同清脆的铃铛，像只挣脱樊笼的鸟儿，飞快地消失了。
　　成慧被那一声“成慧哥”惊得目瞪口呆，原本客气的好意这下成真，悔之不及，握了拳头砸在手心，如今那陈小姐已经当真，看来自己午后定是走不得了。焦急之下，在廊上徘徊不定，却也没有脱身之策。
　　午后，成慧在屋里急的跳脚，想找陈老爷去说明，却又怕唐突了，如此左右徘徊，成慧不曾与女子同游，何况又是陈家千金，踱来踱去，急的一身汗。成慧狠了狠心，决意去找陈老爷说明，一并辞行。
　　一只脚刚跨出屋门，就听见陈老爷那爽朗的笑声：“世侄啊，刚刚小女说正好你也要去游湖，说可以同往，我平日里也不曾多陪陪女儿，就烦劳世侄了，我本想，哪有客人陪主人的道理，却经不住我那娇生惯养的女儿痴缠，还请世侄担待。”见陈老爷如此客气，成慧的心凉了一半，看来今日游湖是难逃了，面上答应着，心却跳的快要蹦出胸腔似得。
　　西湖美景，在悠悠的小船上，尽收眼底。远山，飞鸟，轻轻拂面的柳丝，一切美的尽然。成慧自是满腹心事，但看见陈姑娘开心的笑，那样美的纯净，再厚的坚冰，也被融化了。成慧欣赏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只见湖面上映出了陈姑娘的衣衫，他笑笑，真是个顽皮的女孩儿，忽地，眼前一片漆黑，一双手遮在了眼前，那衣袖中，飘出淡淡的香气，如同茉莉清香，成慧不禁面上一红，急忙躲了开去，低头认错。姑娘依旧嘟着嘴儿笑着：“成慧哥哥一本正经地，被芬儿给吓到了吗？”成慧低了头，没有言语，芬儿笑的更开心了，似一只彩蝶，在小船上飞来飞去，引得成慧担心不一。
　　粉红色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霎时，乌云密布，天上的雨点不分青红皂白地砸了下来，成慧和芬儿慌了手脚，今日出门仓促，竟忘记了带伞，这会在湖边，如何有躲雨之处呢？
　　成慧只得用宽大的衣袖遮了头冠，急急地跑向远处的巷子，又见芬儿年纪小，淋不得雨，成慧将她揽在衣袖下，一同跑向那条巷子。一口气跑到了巷子的屋檐下，成慧累的够呛，衣衫也尽湿了，成慧顾不得自己，赶忙照看芬儿，怕她着凉，芬儿在成慧的保护下，淋湿的不多，她又笑了，道：“成慧哥哥跑的好快，芬儿跟不上呢。”说着，用手帕擦了擦成慧脸上的水迹，看着成慧出神。成慧感受到了芬儿灼热的目光，浑身不自在起来，忙说道：“等雨停了，快些回家换身干衣裳吧，别着了凉。”
　　芬儿痴痴地，应了声，依旧望着成慧出神，此刻，她的眼里，没有了西湖，从此，种下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