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秋叶 ...
-
那是一个暮秋的午后,微凉,风飒飒地吹,树上的蝉也懒懒地,树叶儿摇摇摆摆,发出清脆的声音。年幼的梦云和母亲坐在窗边,看着母亲手里的刺绣,虽不懂母亲绣了什么,见母亲专注的眼神和嘴角淡淡的笑意,梦云也笑了。她喜欢看这样静静的母亲,似乎母亲的周围散发出和煦的光晕,使她小小的心是那么安稳,那么沉静。
这样静静地过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人冲上楼来,大喊道:“那唱戏的柳氏在何处?”母亲一惊,已有三五个男人立在了面前,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母亲强作镇定,把梦云抱在怀里,问道:“我就是,各位有什么事吗?”话音未落,那伙人便拉扯着母亲的胳膊,推搡着,要把母亲拖下楼去,梦云挣扎着想救母亲,却被一个满脸胡茬的人扯着塞进了柜子。父亲在场子里唱戏,一时回不来的,任由母亲两个如何反抗,却也抵不过这几个大汉,母亲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而梦云不断敲打着那衣柜,耳中听着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远,心里越来越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梦云的嗓子也叫哑了,眼泪也流干了,忽然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梦云握紧拳头,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吱地一声,柜子打开了,梦云刚要拳脚相加,眼前站的,竟是戏楼里的吴姨妈。
“云儿,姨妈来救你了。”吴姨妈抽泣着,听得出她的嗓子也哑了,比平日里在戏台上的嗓音钝了许多。
“姨妈,娘呢?”梦云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娘和爹出远门了,所以拜托姨妈先照顾云儿一阵,云儿要乖乖等他们回来啊。”吴姨妈说着,梦云的耳朵里却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
“爹和娘,就是在这片林子被恶人所害,我那时虽年幼,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懂事些,天刚亮,我就背着吴姨妈开始四处寻找,希望能找到爹娘的线索,不幸的是,当我经过这片林子时,在地上发现了母亲的发簪,染血的发簪。”梦云哽咽了,成慧看见她的双眸变得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梦云又说道:“我始终不信爹娘遇害,又走了一段,那地上的叶子,已经洒满了鲜血,父亲的一只鞋子,被丢在了血泊里。”梦云叹道,“我问了吴姨妈,她起初不肯讲,后来见我拿了爹娘的遗物,只好说出了实情,爹娘是被城里戏班的戏霸孙大麻子所害,那孙大麻子见爹娘的戏唱的红火,几次想请他们到自己班里,爹娘晓得那姓孙的为人,不愿入班,谁知那戏霸却生了歹意,竟不惜杀人。”梦云的泪已经止不住地滚落,骂道:“无论那姓孙的如今在何处,我静待这许多年,一定要他偿命。”成慧拍了拍梦云的肩,道:“姓孙的你可见过?”“见过的,他屡次来找爹娘,嘴脸十分可恶,我如何会忘记他的相貌。”说道,梦云的眼里似乎冒出了烈火,恨不得食之肉,饮之血。
“柳老板居住在此,想是难忘父母之仇,如今可有线索了?”
“还没有,那孙大麻子我并不知他的真名,害人之后,他定逃往异乡,他为人狡诈,会逢迎,这么多年,不知在何处混迹。”成慧看见梦云的拳头握地那么紧,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忙安慰:“柳老板,人若在这世上,就一定会有找到的一天,善恶终有报,小生愿和你一起寻找仇人。”
梦云揩了脸颊上的泪水,叹知音难觅,却又想到这许多年的艰辛,不住地落泪。蓝成慧见劝她不住,深深自责不该多问,不自觉地,把梦云揽在了怀里。
静静的夜,梦云听到了他的心跳,但她却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如同美玉一样温润,萍水相逢的知音男子,不,似乎并不是个男子。
柳梦云混迹多年,那戏楼里的男子,多半爱着女儿家的美貌,曼妙的身姿,少有真真为戏,为那轻灵的吟唱而来,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冬日里衣衫单薄,知礼而不轻慢,谈吐不凡,不同于平日里戏楼里的凡夫俗子,却也不同于其他书香世家的公子。梦云疑惑不解,这么多年的阅历,虽不能说阅人无数,却也见识过不少,如今,这位蓝公子,着实让梦云难以捉摸的清楚。他男儿一样的担当,不同于男儿的另类温存,他俊逸挺拔的身姿,不同于男儿的单薄灵秀,梦云无法打消自己如同春草一般疯长的念头,她似乎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依偎在他的胸口,脸竟微微地发烫起来。
“夜已深了,柳老板,今日都是我的错,引得你说了这些伤心事,且莫怪罪。”成慧轻声道,缓缓地放开了怀里的梦云。
“不,怪不得你的,是我自己一时不吐不快,这么多年,如同芒刺扎心,今日,终于痛快许多。”梦云脸上依然挂着红云,手绕着自己的衣角:“公子请歇息吧,有什么事叫我便是。”她缓缓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房门,吐了一口气,脸上又热了起来。
“姑娘,今天有喜事啊,我说怎么刚才灯花儿爆了又爆呢。”秀香捂着嘴巴笑,“小蹄子,容得你胡说,快快歇息了去,明日和你算账。”说着梦云便要去捏秀香的脸儿,秀香一躲,指着成慧住的屋子,飞快地跑开了。
隆冬的阁楼,曾经是那样的冷冰冰,如同枯井,又谁知,一次寂静的交谈,成就了那样旷世的情,温暖了梦,梦云阖上眼睛,心却不在了。
一大清早,成慧收拾了行李,想趁着梦云还没有醒来的时候离开,不愿再打搅她,他小心翼翼地开了房门,轻手轻脚地踏着楼梯,下了楼,却看见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粥,还有几样简单的小菜,成慧心里明白了,自己究竟还是没有柳老板阅人无数。
“公子赶路之前用些早饭吧,顺便也可带些干粮。”成慧这才看清梦云的真容,并不似昨夜妆浓娇媚,如牡丹华贵,而如同一阵清风拂面,淡雅如同西子湖畔的荷花,如同冬日里暖暖的阳光,不觉又看的痴了。
“这位公子是个痴的。”秀香笑他,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这才回过神来,自觉面上失礼,成慧尴尬地笑了:“多谢柳老板盛情,今日本不想多打扰。”
“公子既是我柳梦云的知音,自古道知音难觅,我又怎能苛待了知音呢,不必客气,用了早饭好赶路。”梦云淡淡笑道,又端来了几样菜,摆在桌上。成慧推诿不得,落了座,与梦云道:“柳老板,今日可还要登台唱戏么?”“自然要唱,戏楼里的人口可都要吃饭,若是我不登台,大家可要饿肚子了。”梦云叹道,如今虽戏楼红极一时,难保红一世,等到自己年老色衰,门庭冷落,那时的生计,只得另谋了。
“柳老板,小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人生如戏,柳老板可知道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次,极为可贵,若是不能珍惜,便是可惜了来世上一遭,冤仇要报,切不可为此误了自己一生才是。”此时成慧的眼里露出非同常人的坚毅。
梦云的心里猛地一震,筷子险些脱手。年年月月,伴着冷月孤灯,处心积虑,培养人脉,苦苦追凶,却忘记了自己是否喜欢这样的日子,强作笑颜地看着那些令人作呕,虚情假意的脸,明明自己只向往简简单单,甚至是柴米油盐的日子,或许真的,倦了,该了断了。
“柳老板?”成慧见梦云出神良久,叫道。
“哦,公子,请用。”梦云恍惚道,忽然之间,她仿佛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河水缓缓流淌,不诉一言,蓝成慧踏上了归途,他坐在赶回绍兴的船上,想起烛光下那绝美的双眸,滴滴泪珠,仿佛滚落在自己心上,他苦笑,那样的女子,自己还是头一回见到。成慧想,如若她真待自己是知音,自会去寻找自己的快乐。想到此处,便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