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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冬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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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低沉沉地,风夹杂着空气里的水气,吹在脸上,如同冰刀,面部做出任何表情都使人觉得疼痛无比。藍成慧正是如此,他表情僵硬,着一件藏青色长袍,长袍的面料考究,在这阴沉的天空下仍散发出光泽,但他穿的单薄,加上身体修长,在苏州如此阴冷的冬天,实在成了异类。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藍成慧加快了脚步,他想在天黑之前离开这片林子,到了集市,才好投宿。他夹了夹腋下的包袱,快步行走,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冰刀刮脸还不算,又来冷雨敲身,蓝成慧皱了皱眉,没有惊慌,加快了脚步,心里却想着,这片林子不知何时才有尽头,他有些后悔,若是天黑前投了宿,也不必受这冷雨冰刀。天已全黑,虽是冬日,林子仍里传来窃窃的鸟兽声,雨打枯枝,风显得更大了,蓝成慧心凉了半截,这林子恐怕比他想的大的多,他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叹自己失策,这陆路确比水路难行,奈何自己已在林中,只好摘了粘在袍角上的枯叶,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袍子已经近乎全湿,本来坚毅的脸上显露出疲惫不堪,步履也开始蹒跚起来,这时候,他倦倦地望了望前面,却发现隐约有盏灯笼的光亮,心里一惊,却又告诉自己,不会,不会是鬼火。他大着胆子继续前行,那光亮越来越近,这才看清,确是一盏大红的灯笼,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是一座飞檐斗拱的楼宇,只是在这一盏孤零零的灯笼下,显得那样阴森又可怖。蓝成慧就着那微弱的火光,看着那并不华美的雕花门,一尘不染,他想,这定是长期有人居住的。于是他绷直了身子,缓缓地伸出手,刚刚冷的发抖,如今却冒出冷汗来,他咬了咬牙,一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蓝成慧当即后悔,父母师傅教诲,如今却忘了礼节,不论楼内是否有人抑或不是人,如此贸然闯入,失礼至极。他低下头,只怨自己饥寒交迫竟忘记待人之礼。此时,楼内传来空灵之声:“是谁啊?”
蓝成慧感到自己的冷汗已经沾湿了外袍,他努力克制,抬起头来,才发现,这是一间戏楼,空旷的地面,自己的对面是戏台,装饰地古朴华丽,和楼宇的外表相差颇远。“谁?”那个空灵的声音又出现了,蓝成慧猛地回过神来,答道:“请问,这里,可以借宿吗?”他单纯地只是想知道,这里是否能容自己度过今夜。
“公子要借宿?”耳畔传来绵软的声音,蓝成慧腾地从地上弹起,迅速扫视四周。
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蛾眉淡扫,云髻高挽,乍一瞥,惊鸿百转,牡丹滴露惊人美,那是怎样的一位戏中人,蓝成慧怔怔地,亦惊亦赏。
“公子?”女子丹唇微启,问道。他这才回神,自知失礼,心内愧疚道:“姑娘,失礼了。我是从苏州来,赶路至此遇雨难行,想借宿一晚,不知方便否?”说罢低首作揖。
女子微微笑着,道:“公子要借宿,我这戏楼倒是宽敞的。”说罢叫道:“秀香,带公子换件干净衣裳。公子收拾妥当,便上楼来左转第一间,落脚此处便可。”
蓝成慧这颗心还是砰砰直跳,直到侍女模样的秀香捧来了一身如同小生服一样的衣衫,他看了看,衣裳略宽大了些,他知礼地低首致意,去一间偏房去换了衣裳来。
蓝成慧拢了拢额边的发,那时,竟忘了,问那女子的名姓,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俨然已是一位小生了,他笑了,摇了摇头,开了门,想仔细看看这间充满神秘的戏楼。
雕花的门窗,桌椅被擦拭地洁净如新,花烛两盏,摇摇袅袅,尽管屋外冷雨寒风,屋内却不觉寒冷,使人心里暖暖的。他踏着那咯吱作响的楼梯,上了楼。楼上竟与楼下是两番天地,楼下暖人心扉,楼上却是冷清清,连花烛也未曾燃起,蓝成慧不免有些疑惑。
他走近了左手第一间房,见微微有烛光,便伸出两指叩门,只听门内道:“公子请进。”成慧的心跳骤然加快,只知是那位戏装女子,他低头整了整衣帽,推了门,踏进房间。
脂粉色如桃花,勾勒出眼波流转,浅红色戏服,高挽的云髻,如此美人儿坐在桌边,看着自己,成慧感到脸颊有些发热,眼神也不自然起来。“公子,请坐。”那软糯的声音飘进耳里,他愣愣的,挪到桌边,行了一礼,坐了下来。此时,蓝成慧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女子嗤地笑了,玉指纤纤,推了推桌上那碗冒热气的汤,道:“公子不必拘谨,饮了这碗汤暖身吧,不知公子是何来历啊?”蓝成慧这才回过神来,缓缓道:“小生蓝成慧,绍兴人士,几天前到苏州见一位生意上的主顾,今日返回时错选了陆路,因此误了时间,深夜流连在这片林中,叨扰姑娘了。”
“原来如此,想必公子赶路未曾用过晚饭吧,我已叫秀香去做了些简单小菜,过会便得。”女子说着,身上的戏服在烛光照映下闪动着,美丽异常。“有劳姑娘费心。”成慧起身又行一礼,女子摇了摇手里的帕子,说道:“公子颇多礼数,想必是出身书香世家吧。”
成慧放下了手中的碗,道:“小生蓝家在绍兴以丝绸生意为生,家父家母教导严谨,因此不敢失礼。”“公子已报过家门,我也该表表身世,我名唤梦云,这间戏楼是我做主,我平日工青衣,手下还有些人口,公子唤我柳老板便可,不必拘礼。”女子笑了,那纤纤玉手插在腰间,灵动的眸子如同清澈的湖水,两颊微微露出浅浅的酒窝,美的令人窒息。
蓝成慧连忙道:“柳老板,失礼了,不知这林子从此处还有多久才能出得啊?”“不远了,还需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出去。公子今日歇息了,明日赶路也来得及。”
成慧幽幽地,想着,这位柳老板,年纪和自己相仿,为何却自立门户,将这戏楼开在这僻静之处?梦云看成慧暗自沉吟,便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只因父母从前是一对唱戏的璧人,我便与父母的师傅学戏,四年前师傅亡故,我辛苦打拼,拼出这家戏楼来,如今却也安定了。”她的眼中,此时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成慧看着她,隐隐觉得,柳老板的身世并非她说的那样寻常。他默默说:“柳老板在此处安身,是否有一些原因?如此度日,柳老板竟不觉孤独?”
梦云眼里的光暗了下来,道:“已有多少年月,没有人和我这样谈话了,我竟已忘了孤独是什么,戏楼的生意并不因地处偏僻而冷落,我知道,那些人不过是冲我而来,多少年了,那些逢迎的日子,长的就像无尽的夜,公子真如同了我的知心人。”
“柳老板,如将小生视为知己,小生蒙老板不弃,愿聆听柳老板的心事。”成慧怜惜道。
“这片林子,洒过我父母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