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殇》程歌行

53、秘密

　　下朝之后，众臣工依序退出殿外。
　　杨肖与舅舅并肩往外走，身后传来喜田儿的呼唤。“少将军请留步！”见两人转身等候，喜田儿快走几步到近前，笑道：“陛下请少将军到御书房一叙。”
　　杨肖点点头，向岳克俭道：“舅舅，回府和尔雅说一声。想必陛下要细问，一时恐回不去。”
　　在朝上已经有了详细的战报，还有何要事？岳克俭疑惑。当着喜田儿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下。下了汉白玉的石阶，岳克俭回身，见偌大的殿前广场上，杨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忽然觉得不吉，只是他也不知如何说起，不禁叹息，倘若杨烈在便轻松多了。
　　且说杨肖，进了御书房，皇帝并没有问这次的战事如何，而是命人摆上了酒食。皇帝似乎兴致不高，这酒喝得有些沉闷。杨肖见皇帝有些意兴阑珊，便劝道：“陛下少饮几杯。”
　　皇帝凤眸微抬，定定地凝神盯着他，忽然笑道：“如今我们不是君臣，还是当年的手足。你且跟朕说句实话。这些年，朕让你东征西讨，你可曾怨过朕？”
　　皇帝的话让杨肖想起年少的岁月，不由放松了心神，目光柔和地回望。“不曾。”随着年岁渐长，皇帝越来越具备一位帝王的威严，身上渐渐产生一种让他敬而远之的气场。这些年的连番征战，虽说他也曾在心里抱怨，也渐渐疏远了。但他始终未对这个幼时的伙伴产生过怨怼之心。
　　皇帝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垂下脸，轻轻地问：“这些年，你可开心？”
　　奇怪皇帝的语气，杨肖微抬眼向皇帝的方向看了一眼，跟着饮了一杯。开心么，或者不开心，都不是陛下应该关心的事情。然而，还是不由自主想起尚在家中等候的尔雅，杨肖抿唇一笑，语气温柔地道：“陛下何出此一问？”
　　觉得那勾唇一笑有些碍眼，本直直凝视着杨肖表情的皇帝垂下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朕不开心。”顿了顿，又连续地摇晃着脑袋，似是在确认。“朕不开心。”
　　杨肖一怔，目光探究地望着皇帝落寞的身影，见他又是豪饮，忙拦阻道：“陛下，喝多了伤身，不如改日再来。”
　　“不，朕想喝。”皇帝猛地拍开杨肖搀扶的手，向喜田儿道：“去，把雅妃叫来，助助兴。朕记得她最善跳舞。”
　　杨肖心中一跳，蓦地回忆起一些不堪的场面。他下意识地往皇帝面上扫了一眼，却见皇帝只是低头饮酒，心下稍安。转眼，又见喜田儿面有难色地望着自己，不禁微怔。喜田儿不动声色地靠近，欲言又止。那边，皇帝断喝一声，“怎么还不去？”喜田儿无法，无奈地苦着脸往外走。在殿门口却又停步，悄悄向杨肖招了招手。
　　杨肖好笑地看着他一大把年纪做出这种举动，端着酒杯过去，侧耳道：“什么事？”
　　喜田儿苦着一张脸，以手掩着将嘴贴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少将军劝劝陛下，雅妃娘娘身怀六甲，眼见是要临盆，怎还能跳舞？”
　　“或许，我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猛地觉得后脑仿似被人重重砸了一锤，耳中嗡嗡直响。杨肖慌乱地伸出手想要寻一个扶持，却失手将酒杯摔落。
　　“少将军，少将军？！”
　　耳边一迭声的叫唤。杨肖慢慢恢复了神智，用力掐了大腿一把，以使自己清醒。脚下像踩了棉絮，软呼呼，晃悠悠。他强自定了定神，向惊讶的喜田儿勉强一笑，“喝得有些过了。”顿了顿，又道：“我去劝劝陛下。”
　　喜田儿松了口气，看着杨肖真像喝醉了似地，不禁诧异。少将军向来酒量极好，这是？
　　“你怎么私自跑了？”皇帝独自喝了数杯，已经有些神思恍惚。见杨肖过来，拉住他的手，道：“你，你不知道，你有好大的福气……”
　　杨肖定了定神，拿下皇帝手中的酒杯，劝道：“入夜了，陛下该歇息了。这酒改日再喝。”
　　皇帝眸光迷离地抬眼，看了看殿外的天色，“哦。你是想回府陪夫人？”他蓦地笑了起来，“不行，朕，更不准你走。”又转向殿门口，“来人，传雅妃来见朕。”
　　杨肖按下了皇帝指着殿外的手，语气略沉，“陛下，娘娘身怀六甲，不便前来。陛下先歇息。”
　　“嗯，说起来。”皇帝忽然明白过来，拍着杨肖的肩膀，笑眯眯道：“朕又要做父亲了，这一点，你比不过朕。不怕，朕将雅妃的孩子给你，如何？”
　　杨肖浑身一震。这究竟是试探，还是完全的醉话？他下意识地往皇帝脸上扫了一眼，却与皇帝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心中一凛，笑问：“陛下是要赐臣死罪？”
　　“朕不要你死罪，你是朕的手足。倘若你真是死罪，朕就夺了你的家人，让你也切身感受朕的切肤之痛。”皇帝的话渐渐微不可闻，头歪倒在案上，似是睡了。
　　杨肖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默默地看着伏在案上的皇帝片刻，总觉得今日的皇帝有些异样。候了片刻，皇帝口中喃喃有词，身子向下歪了歪，眼见滑下案。杨肖伸手扶住他手肘，向候在殿外的喜田儿招了招手。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皇帝抬到榻上，只听得皇帝仍在嘟囔着什么。杨肖悄悄退出殿外，站在石阶上，回头望了望隐在黑暗中的皇帝寝宫。
　　夜已经深了，微有凉风。被微风一吹，杨肖顿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背上的小衣已经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