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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不安的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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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一路的沉默中回到杏林居。尔雅虽不觉得自己做了任何错事,然而落在老夫人犀利的眼中却有如芒刺在背。老夫人爱孙心切,唯恐自己做出有损杨家颜面的事,她心中知道理解,然而却不能不感到委屈。凭空遭到那一番侮辱,她眼中渐渐湿润。然而,她却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
车轮一顿,早有仆役搬来脚凳。尔雅扶着凌儿的手下车,转身向老夫人伸出手。不料,手臂一痛,被老夫人的手杖挡开。机灵的凌儿见状,忙上前搀扶着老夫人下车。
刚进厅,不待仆役们上茶。老夫人一把推开凌儿搀扶的手,花梨木的手杖高高举起,狠狠地落在尔雅的肩上。
“老太君?”凌儿一声惊呼,却无法反应。眼睁睁看着尔雅闷哼一声,就势跪倒在地。
“你可知罪?”老夫人厉声喝斥。
尔雅心中一阵委屈滚过,坦荡地望了老夫人一眼,又低下头,轻声道:“尔雅知罪,但,尔雅无悔!”
“你!”老夫人气结,猛地抓起手杖。凌儿眼疾手快地抓住手杖另一端,而小月已经扑上前抱住了尔雅。“老夫人保重。少将军还在西地,打坏了夫人,婢子如何跟少将军交待?”
背上火辣辣地痛,尔雅膝行几步,倔强地道:“尔雅死不足惜,只是尔雅问心无愧。”
目光扫过厅中的仆役,老夫人重重地喘息,怒道:“你跟我来。”说完,转身往书房而去。
尔雅抚了抚疼得麻木的肩膀,在小月的搀扶下站起身。只觉得颈边辣辣地,象是被火烧了。她制止了小月的跟随,独自往书房中去。
老夫人背对门而立,右手紧紧握着手杖,不知道在看什么。尔雅自觉地跪在老夫人身后。等了半盏茶的光景,老夫人转过身来,看到尔雅颈边被打成的青紫,眼眶有些湿润。蓦地跌坐在椅上,语气温和道:“好孩子,你以为奶奶为何打你?”见尔雅不解,不禁叹了口气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就象坐在刀山火海之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你道杨肖为何将那些歌姬送走?”
尔雅心中一阵惭愧,低下头,“将军是爱惜尔雅。”
老夫人轻轻抚了抚尔雅鬓发,忍不住摇了摇头,话题蓦地一转。“你看这满朝的重臣,谁家府上没有一两个皇家送的歌姬舞姬?”
尔雅心中蓦地一沉,想到杨肖书房奇怪的规矩。她灵机一动,讶异地抬眼望进老夫人眼中。老夫人见她一点就通,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肖儿对你情有独钟,家宅和睦,奶奶也高兴。只是……”她截口不语,只是望着尔雅。片刻之后,才语重心长地说:“今夜之事,你只埋在心里。奶奶打你,只是想让你记住这个教训,万事心中要有数。万万不可引祸上身!有些事能躲则躲。”
尔雅心中明了,知道老夫人在提醒自己,心中一热。膝行几步,手扶在老夫人膝上,轻声却坚定地应道:“奶奶放心,尔雅虽不懂朝堂上的事,却知道夫妻一体,荣损相连。大不了还有一死!”
老夫人心中欣慰,轻轻抚着她颈边的青紫,心疼地道:“好孩子!不枉肖儿百般维护于你。”
一老一少言尽于此。有些事,即便再亲近的家人也不便诉诸于口。
当夜,尔雅回到房中歇下,被小月看到身上的青紫好一番紧张。想着老夫人的话,不禁多看了小月两眼。
小月絮絮叨叨地念着,“老夫人手也太狠了,少也要半月才下得去,但愿赶得少将军回来能消下去。不然,少将军回来不知多心疼。”手下却不停地沾着药涂上去。
尔雅不由觉得耳后一热,放下了心中的猜测,反手将小衣拉好,嗔道:“多嘴!”
仿佛刚睡下不久,尔雅被颈上的疼痛扰得再次醒来。忽然听得一阵紧过一阵的拍门声,其间伴随着喊声。她一惊坐起,披衣下了床。小月已经打开门。老夫人房中的玉珠忽地闯进来,急道:“少夫人,老太君不好了。”
尔雅一惊,顾不得扯痛了背上的伤处,随手扯过外衣边穿边往外奔。
数日后,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传入宫中。太后专门派了一位太医每日进府问诊,每次回复,只是说少夫人用药得当,暂无大碍。太后屡次想传尔雅进宫详细询问,都被老夫人以病体沉重离不开为由婉拒。
接下来的日子,在尔雅的精心照料下,老夫人的病情果然有痊愈的迹象。这些日子以来,尔雅衣不解带,在老夫人榻边端茶送水,一应用药都是亲自煎制。如今见老夫人终有些起色,心下稍安。
当夜,伺候老夫人睡下后。尔雅轻手轻脚收了药碗,回到外间的西暖阁,打算闭目养养神。肩背有些隐痛,她伸手到背后,眼角余光瞟见门口的地上一道修长的身影。蓦地,心中惊喜欲狂,转身时几乎拌倒了椅子。
待到看到门边玉珠跪倒的身影时,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看着她的表情由喜至惊再到淡然,皇帝心中百味杂陈。自寿宴之后,每个停下来的片刻,这个清雅的身影满满地占据着他的脑海。他知道不该对她有所绮思。为了驱逐她的身影,他将自己埋身在繁忙的国事中。他也曾藉由太后之口,想见她一面。她那么聪慧地拒绝了他伸出的求和的手。如今,见到活生生的她,他忽然觉得浮躁多日的心平静了下来。
“陛下。”头顶感受到一阵热热的呼吸,一股浓郁的男子气息迎面扑来。尔雅一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皇帝凤眸微眯,呼吸间都是她淡淡的药香味,看着她明显清瘦了些的脸,轻道:“你还好么?”
“贱妾安好。不知陛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莫非我家将军有信捎来?”
这是在点他?皇帝心中一凛,果然稍有收敛。手捂在唇边轻咳一声,道:“匈奴战事顺利,相信不久,不久,杨卿便可班师回京。”
尔雅闻言,仿佛看到那个红袍银甲的俊朗男子,不由神思一阵恍惚,竟怔怔地站着半晌无语。
皇帝看着面前陷入思念的女子,心中一阵浮躁。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不会得到一样东西了。悄悄靠近一步,掬起一缕发丝嗅闻。
那女子蓦然惊觉,乌眸大睁,用力夺回自己的头发。许是气愤的缘故,胸口急剧地起伏,那美妙的曲线便若隐若现。仿佛这一刻,她面对的不是天下万民之主,而是一个普通的登徒子。
皇帝心神一阵荡漾,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那药香更浓,有些遥远的记忆慢慢浮出来。不顾那女子的剧烈挣扎,双手蓦地握住了那纤弱的肩,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门口的玉珠见皇帝骤然抓住了少夫人,已经吓傻了,那里还反应得过来。
“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迷障。皇帝猛醒地松开了手。
内室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声。
尔雅惊魂未定,发丝散乱,樱红的唇已然褪尽了血色,微微地颤抖着。俨然一副被施暴的惨相。听到老夫人的声意,神魂稍定,慌忙抚了抚鬓发,转身进内室。
皇帝恍然醒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失态。正不知所措,忽听内室传来一声惊恐的轻呼,不由心中一紧。掀帘而入,却见杨老夫人俯在榻边,唇边猩红,地下一滩暗色的血迹。而榻前明显消瘦不少的女子却瞬间恢复了神智。镇定自若地将老夫人扶躺在榻上,转身取来银针,轻轻地在老夫人人中上轻轻捻动。过不片刻,终于听到老夫人低吟一声。她又向门外叫来丫头仔细照看,转身取来文房四宝,俯身写了几个字,嘱咐丫头速速取来。
皇帝看着那个已经冷静如大家的女子,心中怦然而动时,却又被一股莫名的妒意撅住心神。杨肖何其有幸!静静地站了片刻,那女子连余光都不曾给他一道。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也没有同她打招呼,静悄悄地离开。
过不多时,皇帝得到消息,虽那女子竭尽全力,老夫人仍是药石惘替。终于在杨肖得胜回京前病重不治故去了。传消息的人说,老夫人升天时,那女子失声痛哭,几度昏厥。他叹息一声,传诏册封老夫人为国公夫人,并加以厚葬。他也不曾再去过杨肖府第,不见那女子,似乎渐渐也不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