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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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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宫内,一阵阵暖香飘出殿外。不时,有轻快的笑声传进雨中。
说是进宫替贵人们把把脉,然而,宫里有太医院的太医长期候着,那里有什么需要诊治的病人。这一下午,尔雅只是陪着皇后谈谈天,喝喝茶。一直到眼看着晚霞满天,披着暮光下的光晕,这些出身不凡身份高贵的女子们才陆续出现。
听着那娇声莺语,环佩叮当的响个不停。再看到眼前穿着华服各色美人络绎不绝地进来,尔雅顿时也觉得赏心悦目,心下暗道,怪不得内侍们都要去势才可入宫,面对这许多的绝色美人真需要些定力才成。
贵人们进得殿来,齐齐向皇后行了礼,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平凡的女子,各自在一旁三五成群地坐了,吃茶聊天。尔雅丝毫不觉得尴尬,然而一旁的皇后却没有忽略了她。皇后轻轻拍了拍掌,宫妃们顿时稍稍安静了下来。
“太后抱恙,陛下心中甚忧。如今,天气炎热,容易燥火上升。为免宫中再有病患,陛下特地请了杨将军的妻子进宫为咱们姐妹把把脉。咱们都是女子,若有什么不适但说无妨,好过那些太医不敢直说而耽误了病情。”
皇后话音一落,顿时一屋子的目光都落在窗下安坐的尔雅身上。饶是尔雅自持镇静,也不由有些脸上发烧。她站起身行了礼,轻道:“见过各位娘娘。”
殿内静了一刹。
不一刻,就听到阵阵莺声燕语,贵人们毫不避讳地开始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这就是杨肖选的妻子么?”
“瞧着也不怎么出色,比不得公主的十分之一。”
“听说还是个女大夫,医术也了得。”
尔雅静静地坐着,听着当面的议论,饶是她心地宽厚,也生出几分尴尬。
皇后刻意留了时间没有阻止,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窗下坐着的女子,见她肩背挺直,在各种议论之下也面色如常,心底也不由生出一分佩服。
正在这时,殿门口光线一暗,有宫人打帘子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尔雅倒是熟识,那是陆子正的妻子宁馨郡主。两人友好地点头致意。另一个,绯色衣饰,身段袅袅,面色含春。尔雅没有在意,只是起身行礼。
待那两人落坐。皇后笑道:“萧夫人候了一下午,想必也快乏了。倘若想要请夫人看诊的便快些,若没有,我这便要安排晚膳了。”
贵人们神色略有犹豫。常年困居寂寞宫中,宫妃们活得压抑无奈,因而富贵病甚是流行?但是,这么隐私的事却无人愿意说出来。
宁馨见状,向自己交好的贤妃笑道:“姐姐还记得年前吃的药么?那就是萧夫人开的方子。”
众人目光蓦地转向贤妃。贤妃素来爱静,突然成为焦点,姣好的面容微微惊愕。她一顿,目光转向尔雅,惊喜道:“夫人果然是圣手!我愿想这大夫定是个神仙样的老夫子,却不料是个年轻的姑娘。”
皇后本来不以为意,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一层缘由,想起前些年贤妃果然是有些隐疾的,当下一看贤妃面色红润,那里还有病态,心下也便有几分信了。想着自从入宫后,陛下时常来椒房殿夜宿,然而,自己却始终无所出,心下也就一动。
“在座的各位娘娘们最想要的莫过于子嗣,不知夫人能不能治?”一个略有些尖锐的声音蓦地响起。
贵人们面上一怔。这话虽然直白,但却实实在在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只是,贵人们却不会如此讲出口,一时都转头想看看是谁。
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尔雅转脸望去,却是那绯衣的美貌宫妃。见她望来,那美貌宫妃站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轻慢道:“夫人可生过孩子了么?”
皇后脸色微沉。这是陛下新封的雅妃,自入宫便受到宠爱,平日飞扬跋扈得很。宫中众妃莫不避其锋芒。皇后心中不悦,面上却淡淡地,“杨将军尚未有子嗣。雅妃不可无礼。”
宁馨在宫中长大,知道宫里的贵人们都不是好相与的。今日进宫,一来是受老太君所托照拂,二来她对这个清雅的女子颇有好感。当下,见尔雅蓦地身子一震,脸色微变,知道事有蹊跷,便笑首起来打圆场。“这子嗣一事,向来也看送子娘娘的心意。”
雅妃冷笑。“是啊,杨肖成婚至今没有子嗣。她连自己的病都治不了,还谈什么医治别人。”
这话倒也属实,宁馨明知她说的不对,却也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却听得一个娇嫩的嗓音道:“岂不听过一句话,名医难自医?”
众人转脸,见是向来与雅妃不对的祺妃。雅妃未进宫前,祺妃最为受宠。新人进宫,旧人自然要靠边站。祺妃自然心中不平。贵人们心知肚明,却乐得看着这两人相斗。倘若两败俱伤最好,即便不协,也可分得陛下的一点关爱。
这种场景已司空见惯,皇后冷眼旁观。唇角挂着一抹冷笑,皇后喝了口茶,目光转向尔雅,蓦地见她面色微白,心下微诧。
听着身旁的嘈杂声,尔雅心思有些飘忽。蓦地,袖子被人拉了拉。尔雅一惊,见宁馨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夫人可是有些不适?”
她茫然抬眼。远处,几位嫔妃或站或坐,各守一方喝茶吃着点心。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那绯衣的雅妃……
她不由自主觉得浑身泛冷。她认出来了。雅妃就是那姬!那姬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宠妃!自心底泛上来的冷意让她微微地抖了抖。
“夫人冷了么?”宁馨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轻轻扫了一眼皇后。“娘娘,不若快些开席。我看夫人有些不胜雨中的凉气。”
皇后暗自思忖,见尔雅果然有些惧凉的样子,便命宫人摆宴。
宁馨轻轻握住了尔雅微凉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是宗室远支,因为父母早逝便被太后养在宫里,对宫里贵人们的手段极是熟知。皇家向来无情,公主的婚事尚不由自己作主,更何况对她这个宗室远支。当年,她与陆子正的婚姻是杨肖一力促成。对于杨肖的感激之情使她不遗余力地想护得尔雅周全。
一时宴席摆上。
贵人们各自和相得的举杯畅饮。皇后探究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尔雅脸上,状似不经意地旧事重提。“夫人成婚也有一年余了,至今仍没有消息么?”
宫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耳朵。皇后这句话语气虽轻,但其中的意味却吸引了贵人们的注意力。好奇,不屑,嘲讽,同情,总而言之都在看热闹。
尔雅的手指明显抖了抖,脸色微白。过了片刻,她笑了笑,低头回道:“贱妾惶恐。”
周围的目光顿时转了开去,各自围在一处窃窃私语。
皇后目光略有些复杂地望着她,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道:“杨肖是京里出了名的情种,夫人有幸。在咱们这显贵人家里,三不孝中无后为大。你看这满朝的文武官员,有那个肯为了妻子散去后宅?更何况是……”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幽怨有所不妥,借喝茶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这才又道:“夫人听句劝,少将军一日无后,这危险便多一分。时日一久,难保不会出现个什么差池。”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欲言又止,探究的眼神,似乎都蕴藏着深意,让尔雅很是不安。只是她终是猜不出皇后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不知不觉中,宴席近了尾声,尔雅不禁要松口气。
“怎么,大家都在么?”一个低沉的声音自殿外进来。
众人互视一眼,均一怔,慌忙起身跪倒,一片莺声燕语。“陛下万安。”
皇帝意兴飞扬地迈步进来,双手虚扶起了皇后以及贵人们。最后,脚步停贮在尔雅面前。
一只修剪齐整的手伸到面前握住了手臂。感觉到一股隐隐的压迫感,尔雅随着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往后稍退了一步。只是,感觉到那目光仍梭巡在脸上,她只好低垂眼帘。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皇后眼中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意味不明。但是,她仍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张笑脸,亲昵而又庄重地拉住皇帝的手,向各位嫔妃道:“酒宴已过,妹妹们都散了吧。”
既然皇后说了话,嫔妃们虽然百般不情愿,仍是带着嫉妒或者怨恨的情绪,各自离开。雅妃临去前的那一撇让尔雅觉得浑身发麻。
偌大的椒房殿顿时冷清下来。
皇帝轻咳了咳,走到棋盘之外,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探究的意味。“朕可否有幸请夫人手谈一局?”
尔雅目不斜视,刻意忽略那两道过份灼热的目光,微低了头,道:“贱妾不会。”
“哎,尔……雅过谦了。身为天朝人,怎能不会下棋?”
皇帝直呼臣妻的名字!宁馨极快地瞄了皇后一眼,果然皇后脸色微变。她强按下心头的狂跳,笑着向皇后道:“真是想不到,杨肖素有棋王之称,他的妻子居然不懂棋。”
尔雅露出歉意的笑容,自觉羞愧地道:“贱妾自幼跟随舅母习学医理,对于这高深的棋术一窃不通。”
皇后的目光在皇帝与尔雅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才笑道:“适才,夫人倒是让咱们见识了什么叫‘女大夫’。看来,将来太医院应该撤了,就由夫人进宫为我们看诊才得便。”
这话又是意味不明。不只尔雅心中一惊,就是宁馨也不由皱起了眉。她久在宫中,自然知道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宫中秘辛。再者,这一年来,宫中谣传极盛,她也听闻有命妇进宫再出来便自谥身亡了。至于原因,那命妇家人却讳莫如深。所以,她深信,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然,为何太后突然严禁官妇进宫?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她以一个久处深宫的人的敏锐直觉察觉情形不太妙。
就在宁馨迟疑时,皇后轻轻扶住皇帝的臂膀,轻声在他耳边道,“天也晚了,臣妾有些犯困,就不陪着陛下与夫人了。”
话音虽极轻却落在尔雅与宁馨耳中,两人均是面色一白。
尔雅觉得胸口一阵翻涌,说不出的恶心,怎么也忍不住,蓦地呕吐起来。她忙不迭地捂唇向门外跑。
宁馨灵机一动,惊喜道:“呀,夫人该不会是有喜了吧?这下可好了,杨将军有后了,他还不高兴死。”
皇帝夫妇听了,面色各异地望向那个吐得搜肝刮肠似的女子。愣了半晌,皇后才反应过来似地,喃喃地说了两句‘恭喜’的话,下意识向皇帝脸上望去。
皇帝唇角紧抿,眸中光芒意味不明。
皇后心中苦涩。两人成婚多年,她仍摸不准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思。虽然私下里,人们都说男人就象是寻腥的猫儿,但她始终看不透她的丈夫。她强忍着涌上心头的嫉妒与痛苦,沉稳地吩咐宫人取了新衫子,帮那女子换上。
换衣中,碰到尔雅的手,宁馨不禁吃了一惊,略紧张地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无声地诉说着担忧。尔雅强自克制着自心底泛上来的恶心与恐惧,勉强笑了笑。
两人收拾妥当便出来告辞出宫。皇后殷勤地将两人送至阶下,命内侍领路出去。
一路上,两人一语不发,自背影看去简直就象是在落荒而逃。直到临近宫门,两人才放慢了脚步。
候在宫门前的小黄门看到好们两人的身影,向身后的帏车惊喜地喊了声,“夫人出来了。”
车帏一掀,乐笙扶着车辕跳了下来。看见舅母,说不尽的委屈与害怕涌上心头,又怕舅母看出端倪,尔雅不敢露出一丝不妥,笑道:“哪里有这么娇贵,还要来接。”
一旁的车帏一掀,又露出一张丰韵犹存的美艳面孔。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一眯,轻哂道:“不娇贵,就是肉比较好吃。”
尔雅蓦地张大了眼睛,“凤姨,你,怎么也来了?”
被晾在一旁的宁馨轻轻舒了口气,见状插嘴道:“时日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说完转身向着自家车走去,中途,她又转过身来欲言又止。
凤飞飞了然地点头制止她再说下去,轻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一切担忧都在无声中悄悄传递。宁馨叹了口气,俯身钻进车内。
宫门在身后关闭。夜色下的宫殿群,象一个个隐藏在暗处的怪兽。尔雅心事重重地坐在车内,目光却落在夜色下黑黢黢的宫殿群上,甚是惧怕寒冷似地握住舅母的手争取一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