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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小月 ...

  •   过了两日,果然传来消息,皇帝要带臣工们与匈奴使团前往景山狩猎。因杨肖与匈奴使团多人相识,不论他情愿还是不情愿,都不可推卸地必须前往相陪。
      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为避免与尹商见面,徒惹非议,尔雅以养病为由并没有为杨肖送行。自他走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专心研读医书。
      三日后,舅母终于到京。尔雅看着舅母所有家当也不过一布包,不由心下一阵酸痛。听闻舅母来京,老太君与杨烈十分高兴。两人一合计,将杨肖宅院旁的小院也盘了下来,将一壁墙打开一扇门,方便舅母来往。
      舅母推辞不过,索性自付了一半的定银。杨烈半真半假地笑言,这一半的定银作为入股怀来阁的股银。将来舅母坐堂问诊,又有了分红,舅母可是坐地生金。
      尔雅知道,怀来阁向来生意极好,在京城名气也大。叔公即如此说只不过是为了留住舅母,心下大是感激。盛情难却之下,舅母欣然住进了杏林居边的院子。在舅母的照料下,尔雅心情舒畅,果然日渐好转。
      等杨肖返家后,知道舅母来京,自然也是喜不自胜。
      转眼进了七月,眼瞅着凌儿也到了适嫁的年纪。尔雅与杨肖商量过后,以主母的身份用一份厚厚的嫁妆为凌儿和玉贵儿成了婚。
      成婚当日,杨肖将一纸地契交给玉贵儿,将那小夫妇俩个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两人坚决不愿意另院独居。凌儿以家中人手不足姑娘需要人照顾为由,坚持留在内院。杨肖也不愿意妻子为家事操劳,索性将院子打通,留下一个小角门以方便小夫妻来往。白日里凌儿总领家中一切杂事,俨然一府的管事,只是不再在杨肖夫妻房中伺候。夜里,她便过门那边的家里去睡。玉贵儿推掉了公子提他为校尉的差事,仍是跟在杨肖身边。
      自成婚后,因为杨肖不愿时时被人打扰,房中只留了凌儿一人伺候。如今凌儿一走,顿时有些挚肘。无奈之下,只得再挑人。尔雅千挑万选还是挑中了小月。因为小月宫人的身份,杨肖有些顾虑,只是看她实在欢喜,也只得答应。
      虽然心有疑虑,杨肖也并未拿小月当下人对待。自宫里出来的人,那有几个不是七窍玲珑的。不多日,小月凭借着自己的聪明伶俐赢得了尔雅的赞赏。只是凌儿却有些不满,私下里曾冷眼对玉贵儿道:“这么个貌美如花的丫头甘心只做个下人么?我却觉得她看公子的眼神有些奇怪。”玉贵儿笑她是有些嫉妒了,便没有当一回事。
      想到凌儿当时的表情,尔雅忍不住唇角微翘。
      “小姐,歇会儿吧。”
      尔雅抬头,光线有些刺眼。她眯眼看看天色,将手上的药锄放下,走进凉厅。小月给她倒了杯茶。尔雅喝了一口,察觉小月直直地望着她。这个丫头什么都好,只是有个毛病,有时会直直地发呆。她好笑地问:“你在看什么?”
      “小月在想,将军待小姐真好!”小月见她发现,尴尬地笑了笑。
      “将军对谁都很好。”尔雅宛尔。“他常年在外,对家里人深抱愧疚,自然也就宽松许多。”
      小月大不以为意,目光微转,语气轻慢地道:“将军和外面的传闻不大相同。”
      杨肖爽朗的笑脸与持重的神情在脑中一闪而过,尔雅不禁摇了摇头。在京里,杨肖是个懒散的将军。然而,京里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在疆场上,他是怎样一个杀神。忽然想到荒原上尸横遍野的情形,尔雅心中一跳,忙控制住思绪。
      “京里传闻,将军风流成性……”小月语气有一丝不自在,顿了顿,她小声补充道:“还有,生性冷情……”
      尔雅哑然失笑。生性冷情?这话若是别人听了或许相当然。然而,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最亲近的人。她深深知道他的柔软只是隐藏得很深。风流成性?想起数年前两人初遇的情形,他那时果然是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只不过,那时节,他心有所属。说到这个,她至今不知那女子何方神圣。突然兴之所至,想今夜审他一审。
      “小姐,小姐,你又发呆了。”
      尔雅回过神来,见小月伸手在她面前晃动,一脸深思的表情,便笑道:“传言不可尽信。”
      “什么传言?”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已经到了廊下。
      尔雅不及反应,已经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在家中,他完全不知避人,惹得家中仆役只要见他在家恨不能躲出府去。她脸孔微烧,下意识看了一眼小月。
      小月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见状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隐身不见。转过身,小月脸上闪过一抹怪异的神情。
      然而,小月脸上刹那的一抹神情却落在尔雅眼中。她一时微怔。察觉到她的走神,杨肖稍松了松臂膀,勾起她的脸仔细瞅瞅她容色,“在想什么。”说完松开臂膀,摸了摸肚子,“是不是该开饭了,我饿坏了。”
      “饭已经摆好了,只等着人了。”
      杨肖一笑,牵了尔雅去洗手。
      舅母已经落坐,招呼着两人入席。两人坐下,又命凌儿与玉贵儿坐了。尔雅向小月招招手,“过来吃饭。”
      小月有些忸怩地坐下。虽然来了有一段时日,她仍然不太习惯这种场景。主人和下人坐在一起吃,这在宫里,甚至是寻常人家都是不可能的。而在凌儿玉贵儿脸上的神情看来,共桌而食的时日应该不短了。因为凌儿夫妻两个很自然地坐着,一点儿也不觉得窘迫。
      饭间,几人不时说些家事或是军中的新鲜事来取乐,气氛倒也详和。
      小月拘谨地捧着饭碗,瞄见那俊朗的男子不时地给妻子碗里夹着菜,言笑宛然,脸上表情便有些怪异。在府中有一段日子了,她知道面前这个清雅的女子性子很随和,待下人也亲切,从不曾以势压人。然而,家中的仆役也不曾因此而低看了她。那女子就象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以至于戒心甚重的她都不由自主卸下下心防。她不信一个满手鲜血却笑容满面的将军,然而,她却下意识相信这个随和清雅却不多言语的女子。
      直到过了许久之后,小月才真正知道了其中的缘由,然而,那时也已经覆水难收。
      桌子正中摆着一盘“凉拌兰花”,颜色极鲜艳,放在那儿直惹人食指大动。乐笙笑言这道菜是小月亲手所做,味道极佳!除杨肖外,几人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了。杨肖闻言,眉头挑了挑,正要伸去的筷子一顿,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
      尔雅见状,知他心中还有疑虑,怕小月心下难受,伸筷子夹了一口放在碗中。“这个,我也爱吃。”
      杨肖挑眉,索性将她碗里的菜夹走放进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道:“你即爱吃,我也爱吃。”
      小月眼中闪过一簇黯淡的光芒,转瞬又消失。不经意扫过一眼,看到那女子外衣下隐约露出来的锁骨下越来越显出来的一颗红痣。看了看她笑意宛宛的脸,忽然,她站起身把那盘兰花给挪到了另一边。尔雅有些不解地拿着筷子望向她。
      小月不以为意地将一盘“桂花鱼”挪到她跟前,振振有词地说:“大夫说了,那个性凉,对您身子不利,当然不能多吃。”
      尔雅愣愣地拿着筷子呆了片刻,忽然将怨怼的目光投向桌旁的其他人,“怎么又多出来一个管家?”
      众人已经摸准了她性子极随遇而安,即便有不满也会很快适应。所以,其余几人各自用绢子擦着嘴角,故作不见。果然,她得不到支持,皱着眉头埋头夹着碗里的鱼,慢慢吞咽着。杨肖目光如水地凝视着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小月看着面前的一幕,心头忽然有些发虚。
      饭毕,凌儿夫妻各自回去休息,乐笙陪着尔雅坐着聊天。尔雅手里拿着绣崩子与针线较劲,最近,她闲着无事,偶然间看到小月在绣手帕,一时起意便缠着小月学绣。乐笙看着她认真又笨拙的样子,不禁失笑。不过一时半刻,她的手指已挨了好几针。乐笙紧捏着她的手指止血,笑道:“你这是在和谁较劲尼?”转身叫小月拿帕子时,蓦地看到尔雅锁骨下的红点,心下疑惑。正待细瞧时,忽听得书房方向一阵嘈杂声。
      “将军!”
      那声音很熟悉,听得出是常来的副将沈冲。只是,沈冲向来沉稳,何曾如此惊慌过。
      尔雅一惊起身,向书房奔去。还未到书房门,就听到左玉跳脚地低吼声。尔雅急冲冲地奔到门前,见杨肖背对门站着,身后被沈冲用力抱着。一时竟愣住了。
      “将军怎么了?”
      随后而来的乐笙见状,知道事情不妙,正要进门却被左玉拦住。“将军中毒,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乐笙大怒。
      尔雅身子一颤,“快,快把他抱到廊下。”说完,又转向舅母,强装镇静道:“书房的规矩,非传不得入内。”
      乐笙跺了跺脚,转身去取自己的药箱。沈冲伙同左玉一起将杨肖抬到廊下。
      尔雅跪坐一旁,一手轻搭在杨肖腕脉上。或许是因为慌张按错了,一时竟摸不到脉搏。心一慌乱,她低垂的眼睫簌簌地抖了抖。
      好在,恰在此时,杨肖睁开了眼睛。他呕了口黑血出来,握住了尔雅冰凉的手,安抚道:“我没事。”又转向被惊动来的玉贵儿,“把小月押来。”
      不一刻,小月被五花大绑着押进了书房。
      左玉早已忍耐不住一个耳光呼了上去,将小月生生打了个转儿。一个娇滴滴的丫头那里经得住他的手劲儿,唇角便滴下血来。
      “是谁支使你下毒害将军?”
      沈冲沉着脸,不动声色地问。
      尔雅忙乱间扫了小月一眼,见她鬓发散乱,唇角青肿,心下终是不忍。她几步走过去,护住小月。“左将军,有话好好说。我不信是小月做出此等混事。”
      “是我做的。”
      蓦地,小月朗声说道。她看了眼杨肖黑紫的唇,快意地笑了。
      “贱妇!”
      左玉听了更怒,挥手就要打,却被沈冲拦住。
      “你,你为何要杀他?”尔雅嗓音微颤,不敢置信地逼视着小月。
      “她要替小六子报仇。”
      杨肖嗓音沙哑地出了声。“我早料到她留下必有目的。今日的那盘兰花必是她精心准备的。”
      小月目光锐利地瞪着他,突然笑出声。“你果然被毒倒了。不妄我等了这多日子。”
      一旁的玉贵儿早有所料还不如何震惊,而沈冲生性沉稳,心下惊骇也不会耸然动容。然而左玉已经惊骇满面了。
      “小六子?他不是为救将军而死了么?她替小六子报什么仇?”
      小月目眦欲裂,嘶声吼道:“因为我是他的姐姐。他还那么小,尚未成年。你怎忍心,怎忍心让他替你去死?你这个沾满了无辜人鲜血的凶手。”
      众人默然,几乎同时想到了小六子死前的情景。
      杨肖眸子一黯,沉声道:“所以,我才给你这个机会。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良心未泯。”
      一旁的乐笙吃了一惊,“你明知有毒居然还敢吃?是你太蠢还是太自负?”
      杨肖神情木然,温和的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妻子。“我早一日中毒,好过看着她日后伤及无辜?”
      尔雅终于有了些反应,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急道:“你真傻!我没有中毒啊。小月再狠也不会伤及旁人的。”
      小月听闻,红白交错的脸上闪过一抹愧疚。她终是觉得愧对这个清雅的女子。她终是不够狠心!
      杨肖没有放过小月脸上的一丝神情变化,见她低头目光躲闪,心里终是一松。他转向沈冲,“给她松绑。”
      小月蓦地瞪大了双眸,眼中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这就放了她了?她抚了抚疼痛的双腕,有些不敢相信,咬了咬牙,随手扔给沈冲一个小瓶。“给她吃。”
      众人均是一怔。这个“他”或“她”究竟是指谁?沈冲不假思索,果断地拿药给乐笙。
      杨肖抬手止住了尔雅抗拒的动作,将那解药送到自己唇边。他牢牢地记着尹商在景山跟他说过的话。或许尹商会害他,但尹商绝不会无缘无故害她。
      小月见此情景,哼笑一声,“果然还是你狠心!你既知道她也中毒了,为何不先给她吃。”
      “你想错了。”一旁的尔雅眼中闪动着晶亮的光芒,语气微哽。“他何曾狠心过,他只对我狠心。”
      杨肖服了解药,过得片刻呕出一口黑血,脸色渐渐恢复。这才将药瓶交给乐笙。尔雅看都不看,扬手摔碎了瓶子。众人大惊。
      “夫人?”
      “解药!”
      小月呆呆地看着那清雅的女子面色通红地站起身,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她后退了几步,突然怒气勃发,指着杨肖心碎地道:“你何曾为我想过?总是如此,总是如此!我宁可就此死了。”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弄蒙了。不知道向来随和的夫人为何突然发火,也不知道为何将军不去哄一哄,偏偏还一副满不在乎的笑脸。
      小月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糊涂了。这样一个总是为妻子着想,恨不能以身相替的男子,是那个双手沾满鲜血,杀人如麻的黑马银枪么?小六子,小六子,真是甘心为他而死地么?
      左玉愣了片刻,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沈冲,又看了看欲起身出门的将军,“那她,她,她怎么办?”
      沈冲看着将军匆匆追出门的背影,忽然感慨道:“情之所至,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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