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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胎落 ...

  •   天色暗淡,日光被云层遮蔽。一株枯树下站着一男一女,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黄沙滚滚的战场。那一身银色轻甲的男子如战神临世,无数血水喷溅在他的身上,银红相加艳丽非常。银盔紧紧压在眉际,双眸里燃烧着炽热的烈火。他转身,枪尖上的血珠划作一个圆圈被甩了出去,凄美壮丽得惊人。
      那敌将被他高高地挑起来,血,如细细的泉流顺着他的手肘连绵滴落。那双眸里有着不可战胜的傲气与森冷,有着嗜血的狂妄!不对,偶尔也还会噙着极温柔的笑意……
      那男子轻轻地抽箭上弦,双眼微眯着,冷冷地瞄准了他已经疲惫的背影。那女子目光中含着刻骨的仇恨……
      “尹商!”
      尔雅大叫着惊醒,随即被一阵剧痛折磨得眉宇紧皱。冷汗如珠般滴落。咬着下唇忍过一波剧痛,眼前陌生的处境让她有些愣住,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腹部。那里,平坦如常!顿时,右手轻颤了一下。
      她黑黑的眸珠里浸满了惊恐。微一用力,身体内一股热泉涌了出来。力量随着热流的奔涌而渐渐弱去。血!她抬起微颤的手,看着满手掌的殷红。

      隔壁的人们被那一声凄厉无助的惨呼骇得脸色一变。脚步声顿时混乱地响起。
      杨肖扑在榻前,用力抱住她奋力想要挣扎的身子,低语安抚。“乖乖地,乖乖地。”她望着眼前这张焦急心疼的俊朗面庞,嘴唇微颤,几度不成语调。他温柔的眼眸迅速湿了,牢牢地将她抱在怀里声音微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慢慢地将手掌举起,直直地盯着那满掌的殷红。蓦地,身子一沉。
      “小雅!”他发出一声咆哮,出声之凄厉不下于她。
      乐笙迅速取出银针,出手如电地将针下在她身上。血,迅速浸湿了她身下的棉被。乐笙不禁面色凝重,与杨烈交换了下目光,道,“须得寻支参片来。”
      屋门突然被推开。双手缚着牛筋皮绳的尹商站在门外,沉声道:“我去。”
      杨烈转脸看了看杨肖面无表情的脸,语气如沾了凛冽的寒风。“她还能将命交在你手上几次?”尹商低眉不语。乐笙怒,吼道:“现如今,也只有他熟门熟路。”
      “将军,万万不可听信,此人实在狡诈!”一旁的左玉急吼。
      杨肖抬手,转身出剑。寒光一闪,尹商手上牛筋皮绳应声而断。
      尹商抚着腕上的血痕,一语不发,转身出门。
      左玉有些沉不住气,脚步微动,却被沈冲一把拉住。跟随杨肖日久,沈冲更加信任将军的判断。他沉稳道:“倘若他真敢跑了,我们便不用在军中混了。”左玉挣开他的钳制,恨恨地跟上去。
      日漏渐移,转眼过午。尹商仍没有回来。杨烈在廊下踱着步子,不时转脸看看面无表情的杨肖。除了初始的一声嘶吼之后,他再也没有发一声,冷得仿佛屋内生死攸关的人儿与他毫无瓜葛。
      又是数个时辰过去,日影西移。虽是寒冬,可是杨烈已经汗湿浃背。倘若寻不来参片,尔雅是定熬不过这样的寒冬。
      夜幕降临,乐笙推门出来,杨烈几乎要绝望了。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了。沈冲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锦包急急进来,“参片有了。”
      乐笙一喜,抓过锦包拉着杨烈进屋。
      杨肖平静的目光落在沈冲脸上。沈冲不待他发问,沉声道:“将军放心。”杨肖这才点了点头,目光又转黯淡,低声道了句“多谢”。沈冲被他眼中的黯淡惊了一惊,忍不住道:“夫人吉人天相,会逢凶化吉的。”
      门口闪过一道暗影,尹商俊秀的脸上布满血迹,任左玉捆缚着押进来。看见杨肖,急切问道:“她如何?”被左玉猛地踹倒在地。左玉恨恨地一顿拳打脚踢,骂道:“你还有脸问!”尹商却不语,目光直直落在杨肖脸上。
      蓦地,杨肖放声狂笑。一旁的沈冲皱了皱眉,担忧地与左玉交换了视线。笑声渐低后,杨肖走近,低眉凝视着尹商执拗等待答案的脸,嗤笑。“押下去。”

      年节很快到了。
      大雪连下了数天,不管是人还是畜都不愿意在外面待着。
      那惨烈的一役之后,单于王庭逃往漠外,再也泛不起任何风浪。而天朝大军经此一役,一时也没有能力再行追击,待在代州休整。
      窗外雪花纷飞,室内虽然燃起了火盆,温度仍然不高。杨肖哈着气进门,立刻带进一股刺骨的寒风。他飞快地将门关闭,走到火盆前烤了烤手。侧身坐在榻上,目光落在仍在熟睡的尔雅脸上,那一丝苍白让他的心泛起疼痛。
      那孩子终是没有保住。尔雅苏醒之后就一直很安静,时睡时醒,若不是有参片提着精神,恐怕人早已垮了。在她病情稍稳之后,舅母便决定跟着回京,现下已经回定郡处理医馆去了。舅母走前曾与叔公提过她的担忧,怕她什么都不说,只会气郁伤身。果然,尔雅的病情时好时坏。天气寒冷,杨烈不禁有些束手无措。
      门极轻地被推开。杨烈端着药碗进来,见杨肖轻轻摇头,俯身将药碗放在一侧几上。侧身坐在榻边,两指放在尔雅冰凉的腕上,闭目不语。过了片刻,他睁开眼,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杨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里天寒地冻,参片也不常有,再拖延下去后果堪虑,还是尽快回京休养。”
      “暂时不可能回京。”杨肖平静的目光温柔地笼罩在妻子脸上。“不将大单于捉回来,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英灵。”杨烈不禁微微皱眉。
      “等小雅醒时,你让她见见尹商。”杨烈站起身,用布巾擦着手。不等杨肖发怒,他紧接着道:“让她将心中的哀痛发泄出来未尝不是好事。”他忍了忍,没有将心中的隐忧说出口。
      杨肖由愤怒而转为沉默。只要想到死在草原上的将士们,看到安静躺地榻上的妻子,他恨不得立刻用那人的脑袋祭了死去的英灵,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转过脸,看着尔雅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容,眼里闪过难以名状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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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州百姓过了一个平稳详和的年。虽然连年争战,百姓生活很是穷困,但是,兵荒马乱的年景,只要是平安无事,就是大幸。
      胜景七年春,杨肖命副将沈冲再出漠北,终将大单于逼得走投无路。时隔不久,匈奴王庭只得以和亲求平安。朝廷派陆子正来负责和谈之事。
      饱受战火之苦的代州百姓得知战事平定,无不欢欣鼓舞,举手欢庆。一时间,代州上下披红挂彩,热闹非凡。将士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可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刀口舔血。
      午后,杨肖,陆子正,正与谢玉龙把酒畅饮。一位侍从进来禀报,“大人,匈奴来使派人送来美酒十坛,说是送给杨将军。”
      三人都有些醺然。谢玉龙站起身,“那就送进来吧,匈奴送来的美酒,不喝岂不让他小觑了咱家。”
      大门外依次抬进来十坛黄泥封口的酒坛。最后,自门外进来一位年轻的男子。他拱拱手,朗声道:“谢大人,我家副使大人对杨将军极为佩服,如今两族休战,为表敬意,特命我送美酒十坛,请将军不吝收下。”
      陆子正摇晃着走上前,拍开一坛酒,一股股浓郁的酒香顿时飘散在院中。“好酒!”谢玉龙赞叹,转向那男子,问:“是那位副使?”
      “尹商,尹大人。”那男子不慌不忙地应道。
      陆子正与谢玉龙脸上均已变色,不约而同向杨肖望去。那两人的纠葛由来已久,如今,正值和谈之际,两人都怕和亲的事陡生意外。
      杨肖脸色未变,沉默着拍开一坛酒,仰头灌了下去。随手将坛子丢开,抹抹嘴,语气森冷道:“我数万将士埋骨他乡,他匈奴人送我几坛好酒来陪罪已是便宜之极,我岂能不收!”他有了些醉态,摇晃着戳指向那男子,喝道:“回去告诉尹商,他仍是我囚下之徒。”
      那年轻男子听他言辞激烈,本来心头生起一股恼火。后来又听他直呼副使大名,不禁微微纳罕,心想,尹大人在匈奴王庭是万人之人,地位尊贵,这一个汉人,怎地如此不将大人看在眼里。有心要一争高下,想到大人临行前慎重嘱咐一定要态度恭谨,便强忍下来。
      待那男子走远,陆子正松了口气,随手将酒扔到一旁,用力拍了拍杨肖的肩膀。“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就不要再生事端,弟妹还需要回京好生休养。”他转向谢玉龙笑道:“今日这酒也喝得不少了,是不是也该各自回去了?”
      “论理,我们三人中,只有杨肖的夫人在,他该早日回家。公主又不在,你回得恁早做什么?”看气氛有些沉闷,谢玉龙调笑。
      陆子正会意地向杨肖努努嘴,坏笑道:“说的就是他,人在这儿,心早飞走了。多日不见,心里已然长草了吧,哈哈……”谢玉龙忍俊不禁,也跟着大笑,指着自己的胸口,叹道:“我们也别为难他了。新婚燕尔,准他早日回家吧。何况还要准备回京师。”
      杨肖摇晃着起身,推开欲扶他的侍卫,慢慢向门外走去。一出门,眼眸顿时清亮起来,再无丝毫醉态。玉贵儿牵过坐骑,主仆二人信步往医馆走去。一路上,熙来攘往,人流撺动,完全不是战时的萧条。
      走到医馆门口,玉贵儿将马牵去马厩。杨肖走上台阶,眼角余光睨到一个人影。他转身。尹商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身上的衣衫有些潮湿,看样子等了些时候了。杨肖掸掸身上的灰尘。
      自与尹商会面之后,尔雅果然渐渐好转。之后,单于提出以和亲交换尹商回王庭。杨肖本不答应,只是尔雅苦口相求。
      “若不是她求情,你未必有今日。”
      “我知道。”尹商口中发苦,知道对面这男子动了杀念。两人真若动手,自己恐怕占不到半点便宜。他迟疑了片刻,又道:“我送来一枝老参……”
      “你自己留着用吧!”杨肖语气微寒,讽笑道,“只要你不用诡计害她,我便千恩万谢了!”
      尹商嘴角微微抽搐,眼底微现痛苦之色。杨肖没有再瞟他一眼,推开门,道:“你若不想和谈出现任何闪失,还是回去的好。”
      门关上。杨肖站在门内,努力将胸中翻腾的滔天煞气压下去。
      “你在看什么?”
      杨肖微惊,转身见穿着一袭暗花锦裘的尔雅好奇地站在廊下。也许是刚刚出了汗,原本苍白的脸上微带着粉色,不似前几日那般虚弱。他笑着走过去,牵起她微凉的双手,缓缓向内院走去。
      “门外有一只坏鸟。”
      “鸟那里分什么好坏?我却不信,你指给我看。”
      “早飞走了。”
      “就知道你骗人。”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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