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殇》程歌行

34、第 34 章

　　天渐亮了。
　　一夜大风雪几乎将兵士们冻僵。
　　杨肖弯身走进医帐，在冻得几乎麻木的手上哈了口热气。走到榻边，轻轻地给睡得沉沉的尔雅掖了掖被子，又添了一把柴让火更旺。“刚探得消息，单于带残部向胭支山退去。”
　　杨烈抬头看了他一眼，轻道：“你打算把她丢在这里？”
　　杨肖没有言语，目光落在尔雅苍白的脸上。“我必须轻装上阵，尽快解决战事。”
　　“气候如此恶劣，把她丢在这里无异于让她送死……”
　　“所以，叔公要留下来。”杨肖极快地打断他未出口的话，眸中光芒蘧亮。“只要叔公在，她定会无忧。”
　　杨烈摇了摇头，眉峰微蹙。“她身体如此虚弱，万万经不得一路颠簸。倘若遇到匈奴的残兵，岂不是白费你一片心机？”
　　杨肖烤在火上的手微顿，少有的迟疑道：“我已派了左玉侧翼迂回至胭支山。我一路带领精骑虚张声势吸引匈奴注意力。料想，匈奴残兵得到消息只会沿途追来。”
　　杨烈回头，看了眼榻上的人，压低声音。“她若知道你丢下她，定会气你！更何况，你那也不是万全之策。”
　　杨肖低垂眼睫掩去眸中的不舍，“我意已决！”
　　帐外传来小六子的轻声呼唤。杨肖弯身出帐，吩咐道：“让玉贵儿来一趟。”
　　不一刻，杨肖的亲卫们全聚在帐前。玉贵儿急急地争辩着跟着杨肖走出帐外，“将军三思。”
　　“我意已决。”杨肖断然挥了挥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此战成败全在此一举。你只要将少夫人安然送回代州，便是帮了我大忙。”

　　玉贵儿还待再辩，杨肖转身就走。副将左玉已经将坐骑牵至营前。杨肖翻身上马，向左玉道：“照我们昨夜的计划行事。”
　　左玉领命而去。
　　玉贵儿眼睁睁看着公子率领大部人马离尘而去。
　　小六子等被留下来的亲卫满脸茫然，围拢过来。
　　“贵哥？将军这是要把我们扔在这么？”
　　玉贵儿转身，看看身后安静的医帐，没好声气地道：“你没看杨医官也被留下了么？”
　　恰巧，杨烈掀帘而出，见众人满脸不忿，笑道：“怎么，少了你们建功业的机会了？快些准备，倘若晚了碰上匈奴杀个回马枪，就我们这几个，简直是找死！”
　　“大不了以死相拼！”
　　亲卫们意气冲天。但也听话地转身去准备。
　　玉贵儿眉头紧锁，用力扭着手上收集来的丝绦结成柔软的绳床。杨烈悄然笑道：“不要生气了，等你们有了小公子，我保证，杨肖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小公子？”玉贵儿微哂，“我们一走，公子身边少了一半的亲卫。倘若公子有事……”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你说什么？将军身边少了一半的亲卫？”
　　杨烈眉头一皱，警告地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玉贵儿。直起身，扶着震惊的尔雅坐上绳床。“他去追击匈奴大军了。我们先回代州。”说着，以眼神吩咐众人启程。
　　尔雅脸色微白，焦急地道：“何必留下这么多人？留下两人送我回代州便可。”她转身拉住杨烈的袖子，“叔公，你也留下，他们有伤病怎么办？你快走，带他们追上大队，或许来得及。”
　　杨烈歪头，认真地看着她。“你若还想要腹中的孩子就不可再任性。”
　　“可是……”尔雅面露焦灼。
　　“我们就近找一个藏身之所，我再回头快马加鞭追上。”杨烈安抚她。
　　尔雅知道事实如此，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一行数人不敢赶得太紧，一日夜下来终于找到一个破落的匈奴部落。部落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见到突然出现的天朝骑兵，顿时惊地四处奔逃。
　　小六子等侍卫四处查探过后，正准备将战马卸下歇歇。突然，玉贵儿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地上倾听。只一刻，便觉得地皮震颤，仿佛有骑兵迅疾驰来，且人数不少。玉贵儿起身，命众人即刻上马。
　　那绳床实在有碍速度。尔雅不忍拖累众人，硬是翻下身来，咬牙道：“我骑马。”
　　杨烈心一沉。看来，这孩子保得住保不住已经由不得他了。然而，形势紧迫。他冲向他看来的玉贵儿点点头，单手将尔雅扶上马背，沉声道：“如此一来，你……”
　　“叔公，我省得。”尔雅眼眶一阵潮湿，声音哽咽。“可是，我不能拖累大家。”
　　话音未落，她猛地催动座骑，如箭一般射出去。杨烈赶忙紧紧跟随，向身后众人喊道：“我们往胭支山方向去。”话音随着几支呼啸的箭矢落在马后。只差一箭之地，众人与匈奴残兵拉开了距离。
　　一路狂奔，战马也已经疲累不堪，身上汗出如雨。众人如奔命般地逃离残兵的追击，一路向胭支山前进。
　　身旁的尔雅明显慢了下来，战马少了主人的鞭策，虽然尽力跟上队伍，但始终慢了下来。杨烈轻勒了下马缰，落后几步，看了看尔雅惨白的脸色，不禁心中一揪。
　　“还能撑得住么？再坚持片刻。”
　　尔雅咬牙点头，额上的汗如珠般滑落。
　　日落时刻，终是被匈奴残兵追上。面对远胜于自己人数的敌人，众人丝毫不惧。玉贵儿呛啷一声拔刀出艄，刀尖直指前方，暴出一声“杀”。双方混战在一处。
　　杨烈抬腿取下挂在身侧的银枪，抖出一串枪花将敌人挡在身前。谁也不曾料到，从来不曾动过武的杨医官一杆银枪如阎王的勾魂令，碰上便是伤亡。众人一见，顿时士气大振。匈奴残兵不料这些天朝兵士居然以一当十，英勇无比。只片刻功夫，人数少了小半。又见对面银枪黑马，忽然想到草原上流传的歌谣，一些见过的匈奴人已经拔马而逃。对战胜在气势，精神，如今一人逃便挡不住溃败的局势。倾刻间，残兵伤的伤，逃得逃。
　　众人齐声欢呼。玉贵儿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收刀入鞘。侧转身，正要吩咐众人继续赶路，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
　　银光划过，一骑红马扑通倒地。弩箭堪堪擦着尔雅脸颊划过。
　　杨烈催动坐骑，银枪逼住了被压在马腹下的匈奴人。“你一直跟着我们，说，有何用意？”
　　那匈奴人挣了几挣丝毫动弹不得，仰起脸望去。忽然惊了，“黑马银枪？你，你不是追大单于去了？”
　　杨烈背光而立，忽然裂唇而笑，微微侧身。“黑马银枪不只有一个。”
　　玉贵儿下马，将那人捆了个结实，愤愤地啐了他一口。“说，跟我们有何意图？”
　　那匈奴人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相貌，不自禁松了口气，笑道：“既然黑马银枪不在，那想必他死定了。”
　　“胡说！”众侍卫齐声喝斥。
　　那匈奴人身上挨了不少拳脚，却依然巍然不动，只是笑得诡异。
　　杨烈眉峰微皱，笑道：“你若实话实说，或许还留下一条命。”
　　那匈奴人抬眼看看伏在马背上的女子，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倘若不是因为她，想必黑马银枪也不至于将他的亲卫分出一半来，那我们也未必有机可乘。”
　　“你，你说什么？”尔雅挣扎着要下马，却被杨烈按住腿脚。
　　杨烈俯身捏开那匈奴人的下巴，塞进去一颗药丸，猛地一抹他喉咙。“你若再废话，一时三刻比死还难受。”
　　那匈奴人起先还丝毫不惧，看着杨烈的笑容，忽然惊恐万状地叫道：“你，你是玉医杨烈？”
　　杨烈笑而不答，挠了挠发际，自语道：“我的名号还这么响么？”
　　那匈奴人顿时浑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我说了，你要给我解药。”
　　杨烈不答，只是笑看着他。
　　“大单于料到尹商妇人之仁会放走杨肖的夫人。尹商为救杨肖的夫人献计送她回汉营以调开他身边的亲卫，好让我们的弩手有可乘之机，一举杀之。”
　　杨烈听了却笑了，“你道万马军中，黑马银枪是那么容易被杀的么？”
　　那匈奴人裂唇一笑，“倘若二十四卫都在，或许我们无机可趁。所以，尹商要借机调开他身边的亲卫。现如今只留下半数，即便我们战败，近他身的机会却大大增加。”
　　“大人！”
　　侍卫们有些坐不住了。
　　杨烈垂眸思忖片刻，抬头间撞进尔雅焦灼的眼中。“叔公，不用顾及我。”
　　杨烈左右为难。杨家血脉如此单薄，让他委实不敢妄下决定。倘若带着尔雅赶往阵前她腹中的孩子固然是生死难料，然而把她留在此地，又何尝不是置之死地？
　　见叔公难以决定，尔雅挣扎着要下马。“我死不足惜，难道就没有别人延续杨家血脉了么？”
　　杨烈咬了咬牙，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愿，你不要后悔。”他转身，点头冲众人道：“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