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殇》程歌行

25、再无题

　　几日后，杨肖与陆子正收拾行装班师回京。因为带着受伤的人，杨肖跟着车驾最后起程。舅母乐笙因为要整理医馆事宜，暂时也不会跟着一起回京，让尔雅好生失望了一阵子。
　　乐笙知道这一去可能不会再回定郡，所以收拾了两大车的东西，说是给尔雅的嫁妆。杨肖看着那些名贵的药草，不禁有些头疼，笑说将全部家当都搬回京都了。
　　车驾昼行夜伏，虽然极力加快速度，待离京师不远时也已有月余了。
　　临进入京都境内之前，杨肖命令车驾停下歇息片刻。众侍从虽然归家心切，但也实在有些疲累，见将军都开口便停在小树林荫下。一些正在休息的路人见状，忙站起身让位。侍从们看着将军跳下马背向着立在小树林下的年轻人走过去。
　　众亲卫诧异，一路上，这年轻人都不远不近地跟着。远远地，那两人简短地交谈起来。音量极轻，但是将军的脸色很愤怒。小六子走到玉贵儿身边，“这个人是谁？”
　　玉贵儿摇摇头，“将军的私事。”然而，他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他家公子好象变了一个人，眼中多了些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两人的交谈吵醒了车内的人。窗帘微掀。
　　玉贵儿目光一转，看见那张犹有些苍白的脸，忙走过去。“姑娘？”自从她被公子送回定郡后，在玉贵儿眼里，这位未来的主母已不仅仅是主母了。玉贵儿心底对她由衷地感佩与崇敬。
　　她目光向车外张望了下，忽然看见树林边站立的那两人。胸口处仍隐隐作痛，她忍不住摸了摸右胸处，隔着衣衫仍能摸出一块象伤疤似地突起。
　　车帘一掀，杨肖弯身进来。被日光一照，她不由眯了眯眼。杨肖俯身将她抱下车，来到一处枝叶浓密的树下。
　　看着面前苍白的女子，尹商心中百味杂陈，笑了笑，关切地问：“好些了么？”
　　她笑着点点头。
　　“那就好。”尹商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微低了头。“你成婚的时候，我怕是不能去跟你道喜了。”
　　她略有些不自在，将目光转向杨肖。
　　“你要好好待她。”尹商眼神里闪过黯然。杨肖扬了扬眉，却没有回答。
　　尔雅隐隐觉得这两人象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似地，不禁有些疑惑。尹商看着她疑惑的眼神，笑道：“倘若你在京都待不下去了，我就把你接去草原，如何？”
　　她张了张嘴，倘未吐出一个好的唇形。身体蓦然失重，还不待她惊呼，人已经被放在舒适的车上。杨肖抚了抚她颊边的乱发，“我和尹商谈谈。”
　　她掀开车帘，看着那两具同样修长挺拔的身影向远处走去。

　　“……我查过了，她体内的虫卵暂时会蛰伏起来，只要不长成就不会有大碍。但是，有一样，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让她接触乌草。那种香气会使她体内的虫卵变成媚毒……”尹商语气郑重地叮嘱着。“你们这里不会有乌草，但是，也不能排除有人会用乌草。”
　　“于她有害么？”杨肖皱眉。
　　尹商略略沉默了片刻，斟酌着词句。“倘若她因此有孕，将会是一尸三命。”他的语气隐隐透出痛楚，脸色也有些泛白。“媚毒会让她很痛苦，却不会要命。”
　　杨肖平静地听完这些，忽然开口道：“我宁愿你直接杀死我。”
　　尹商苦笑，“你应该骄傲。”
　　杨肖唇角微掀，露出一个极冷的笑。尹商站在原地看他向车驾走去，车上的人没有再出现。尹商沉默地看着车驾渐去渐远，直到消失在城门内。

　　回到京都，杨肖原意要将尔雅接进府中暂住，后来因为凤飞飞极力央求，又加上叔公极力怂恿，只好让她住在凝香馆。老太太为此与杨肖好生纠缠了一番，怕将来说起坏了杨家的门风。
　　虽然杨肖迫于情势不会常来，但总会派玉贵儿来报个讯，两人之间倒是经常书信传情。
　　某日，玉贵儿送来一封信，竟然是央求凤飞飞置办嫁妆。看样子，凝香馆要出第二个新嫁娘了。凤飞飞自然当作嫁女一般地张罗，如何豪华如何来，完全象是将自己未能如愿的想望在尔雅身上实现一般。
　　虽然如此，但心细如发的凤无双却自玉贵儿脸上看出了蹊跷。杨肖信中虽请她们帮忙准备婚事，但是杨府却是一片平静，丝毫不见喜气。
　　凤无双将信折好，看了一眼玉贵儿。“家里也准备好了么？”
　　玉贵儿略显得紧张，“公子……老太太已经传下话来了，不日便着手准备。”
　　“玉贵儿，你以为骗得过我么？”凤无双审视他片刻，笑着端起茶。
　　玉贵儿懊恼，索性将实情合盘托出。“这都是老爷的主意。陛下三番五次阻挠公子的婚期，原本说回京便让公子完婚。可如今已经过了快一年了，陛下完全没有允婚的意思。不是这个事情就是那个事情，将公子拴得紧紧的。离公主又经常出入家里，老爷看事情不妙，同舅老爷商量商量，索性来个快刀斩乱麻，将生米做成熟饭……”
　　凤无双听明白了，脸上露出笑意。“这先斩后奏的事也只有你们家老爷做得出来，胆子大得很。好了，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安心择定日期，一切包在我们身上。即便是皇帝不允，咱们也能让他当上新郎官。”
　　玉贵儿一颗心才放回肚中，欢天喜地地回去报喜去了。
　　而凤氏姐妹索性关门闭户，将生意推了个干净，一心准备起嫁女来。可是，天底下心性最坚忍的人都出在那座宫殿里。
　　午后，凝香馆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年轻的公子。面若满月，双目如电，穿着一身赭红色的缎衣，一身的贵气。后面的汉子身材极为壮硕，看气质也非寻常人家的侍卫。
　　恰巧，凤氏姐妹均不在馆内。姑娘们见这两人来头不凡，不敢轻易得罪，只得好茶好酒招待着。那两人坐着也不说走，而姑娘们也不好将客人硬赶，不禁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众人推出馆里的红牌——凝香儿，怂恿着她前去赶人。凝香儿嘴里嘟囔着，不甘情愿地走到桌前。先堆上一脸娇柔的笑意，款款道：“两位爷，咱家近日不做生意。”
　　那年轻公子闻言，惊奇地扫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凝香儿不禁心里一阵哆嗦。娘咧，这眼神可犀利。
　　“开着门不做生意？这倒奇了。”
　　“这位爷，咱家近日有喜事，阖门都在准备喜事。倘若两位爷喜欢，过些日子来喝喜酒。等喜事办过了，两位爷再来。”
　　那年轻公子眉峰几不可见地抖了抖，室内温度顿时降下来。
　　“喜事？是杨家有喜事吗？”
　　凝香儿心头一沉，这事情越少人知情越好。她定了定神，娇笑道：“公子若想寻个乐子，还请改日再来。”
　　“不行，来都来了，怎能就此打道回府。”那壮硕汉子皱眉看着那女子瞬间垮下来的笑脸。
　　凝香儿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僵着笑脸退出去。姑娘们围上来打问，凝香儿摇了摇头，嗔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这婚事都传得满城风雨了，咱们还自当瞒得紧。”
　　姑娘们都没辙了。忽然，门声一响。众人一喜，以为那两位要走了。凝香儿心花怒放地迎上去，却见那壮硕的汉子走出来。“烦请萧姑娘来一见。”
　　“这……不妥吧……”凝香儿笑容又是一垮。姑娘们一阵交头接耳。
　　那汉子不由唇角上翘，又道：“小杨将军与我家公子是至交，姑娘们不必迟疑。”
　　众人一听，更加觉得不妙。朋友之妻不可戏。可是，看这人穿着与气势贵不可言，又怕惹来麻烦。众人吵囔了半晌，只好进去与尔雅商量。
　　尔雅半信半疑地往外走，心思百转。杨肖的好友？陆子正若来肯定会报上姓名，可与杨肖至交而又不避讳的还有谁？忽然想起三年前杨肖领进馆内的年轻人。她心一沉，来的人必是皇帝。她咬了咬牙，索性仍故作不知。她走进门，目光一瞥，果然是他！
　　皇帝目光随意一扫，停伫在尔雅身上。
　　“萧姑娘？！”皇帝温和地笑笑，稍暖了眼中的凌厉光芒。
　　尔雅微微欠身施礼，心中打定主意装作不知，索性语气庄重地回道：“鄙姓萧。公子虽为杨肖的好友，但是，婚期将至，实在不便相见。”
　　皇帝既没有表明身份，她这话就说得既在情在理，又义正辞严。一时竟让他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壮硕汉子不由好奇地瞄了她一眼，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眼内却流露出一抹赞赏。
　　“公子若无事。”尔雅收起笑脸起身。“请恕小女子无礼了。”
　　见她果然起身走向门外，那汉子目光扫了眼皇帝仍是温和的脸色，心下微沉。
　　皇帝腮旁的肌肉微不可见地紧了紧。他走到门外，睨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壮硕汉子察颜观色，口气严肃地说：“这女子太大胆？”他作势欲走。皇帝微摆手。壮硕汉子暗自松了口气。
　　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过了片刻，他若有所思地转脸对身边的壮硕汉子道：“典尤，你说，小杨卿为何会是被这样的姿色迷倒而宁可违背朕？”
　　典尤仍是目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距，似乎想了想，才回道：“陛下明鉴，依少将军的性子，倒也不算出人意料之外。”他顿了顿，小心谨慎地又道：“当年还不为了一个没见过真面目的女子闹得满城风雨么？这女子姿色虽平常，性情倒与他般配。或许，只是少将军口味不同而已。”他语气戏谑地微垂下目光，不去看皇帝的脸色。
　　“口味？”皇帝唇角微掀，自鼻腔中挤出一声轻哼。“倒真是口味不同！朕不会允许任何人使他与朕离心。”
　　典尤心下一惊，下意识望了皇帝一眼。皇帝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光芒，那目光象看见猎物的豹子，危险而阴郁。他不由替那两人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