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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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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二年初春。
冰封了数月的河面日渐融化,清澈的水流自冰雪的覆盖下欢快地跳跃出来。围绕京都外的护城河边岸上,已经有早醒的垂柳吐出了嫩黄。经过一冬冰雪严酷的松塔,随着被暖日融化的雪水一洗,也变得清洁一新,透着一股清新的松腊味。
京都街道上,人们也脱去了冬日厚重的棉袍,换上了夹衣。小商贩们各自支起了摊子,响亮地叫卖着货物,期望能趁着短暂的太平世道多挣些糊口的银子。经过春雨的清洗,酒家的旌旗也焕然一新,在初春的微风中招徕着生意。
皇城头上,巡城的禁军执戈而立,浴着日光警觉地望着城墙下的人群。偶尔转身,盔甲上反射出的耀目光线会刺得人眼生疼。当然,没有人会闲得无聊去招惹那些煞神们。
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自前门大街上拐来几匹系着红缨的黑色高头大马。
走在最前的黑马神骏飞扬。马背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形貌上看来是两父子。年轻的男子大约二十多岁,面容极为清秀。也许是因为从军的缘故,眉目中却透着一股硬朗。坐在年轻男子身前的孩子约有四五岁大小,眉眼间一片稚嫩,身上穿着军纺的袍服。不时兴奋地转回头与父亲说话。那清秀的男子温和地笑着应答。不知那男子说了句什么,孩子俊朗的眉目间流露出一股骄傲神气。
“杨将军带儿子出来了……”
街道上,人们轻声交谈着,纷纷让开一条路,让那年轻男子与他的侍卫们通过。
“年前,杨将军大败匈奴军,皇帝陛下龙心大悦,让他的儿子进宫陪读,真是极大的荣宠啊!”人群背后,两位大婶的窍窍私语引来了别人的注意。
“不过,杨将军家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夫人怎么舍得儿子进宫呢?”
“听说,杨将军要带儿子前往康德镇,要与萧将军结为亲家。”
“两位将军向来交好,如今,两家各有一男一女,自然要结为儿女亲家……”
康德镇,离园。
“尔雅,叫伯父!”父亲亲昵地逗着害羞的女儿。
小姑娘高高地仰起下巴,打量着眼前这位和父亲一样年轻地伯父。感觉有人拉她的小手,她低下头,看见一只和她一样大小的白胖的手。她的目光慢慢地移向手的主人,一双乌黑的眸珠紧紧地盯着她,笑脸如满月。
尔雅用力抽出手,目光再转向伯父,伸出小手,“伯父抱。”
年轻的伯父弯身将她抱起,修长的手指逗着她嫩滑的小脸,“这小姑娘多惹人疼!萧兄,送我做儿媳吧!”
父亲朗声大笑,“我的小珠儿,多少人抢着要订下来。”看着伯父有些着急的样子,父亲大笑道:“不过,有肖儿,我自然是先紧着他了。”说着,父亲低下头,拍了拍小男孩的头。
小脚被拉住了,尔雅弯下身子,看着下面那双乌黑的眸珠。他咧开红红的嘴唇,露出两颗白白的门牙,急切地扯着伯父的衣襟,“父亲!”伯父弯身抱起他,让两人面对面,笑着引导,“杨肖,以后,小雅就是你的妻子,你要保护她,不要让人欺负她。”
杨肖咧开红红的嘴唇,笑着,拉住小姑娘象牙白的小手。小姑娘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象是吓到了似的,眼中就含了泪花儿。父亲忙接过她,把她抱在怀里哄着。那小子挣开他父亲的怀抱,走到尔雅父亲面前,用力地搂住小姑娘的脖子,亲上她如花的嘴唇儿。
一旁的大人们愣愣,突然哄堂大笑起来。
小姑娘眼里含着泪花儿,一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将头靠在父亲颈窝里,一手使劲儿推拒着杨肖。父亲笑着搂紧她,“这还是一对冤家呀!碰到杨肖,尔雅只有哭的份了。”大人们又都笑了。尔雅在父亲怀里好奇地露出脸来,看见他一脸惫懒,讨好地冲着她微笑。
午饭后,伯父与父亲舅舅坐在一起谈论军情大事。尔雅被舅母带往小花园。前院不时传来父亲、伯父以及舅舅的爽朗笑声。
杨肖小心翼翼牵着小姑娘的手,在小花园中玩耍。小姑娘歪着小脸看他植下一棵小苗,站起身小心地踩了踩苗下的土。他转过身来,眼睛笑得温柔,“等这棵树长到你双手合拢的时候,我就来娶你。”
小姑娘看着他雪白袍服下摆沾着的点点黄泥,怯怯地,满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娶我一个么?”
杨肖英挺的眉,好看地皱了一皱,仔细想了想,拉起她凉凉地小手儿,“要不,除你之外再娶一个?”看小姑娘面有不解,他想了想,又说:“我去哪里,你就随我去哪里。家里留下一个生宝宝!”
“扑!”亭上喝茶的乐笙一口茶全数喷在桌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望着下面那两个小不点儿。
小姑娘显然有点迟疑不决,“我不能为你生宝宝么?”
杨肖凑过去,亲亲她的小脸儿,语气绵软地,“你要跟在我身边让我疼你,我们永远不分离。”
乐笙听着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她转脸,温柔的目光向小姑娘望过去。小姑娘显然听不明白,只是‘永远不分离’这话听起来好象是好事。那代表不会再象自己和母亲常常几月整年地见不到父亲。心中悦然,脸上绽开一朵笑花儿。顿时,本来略显平凡的小脸儿顿生光彩。一时间,花园子里,仿佛春日来临。梅花齐绽,暗香涌动。
乐笙看着那突然光彩照人的小脸,心头顿生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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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
康德镇上的妇人们又开始做鞋袜衣裳,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这就象是一个传统。战乱的日子里,妇人们在家做活之余,就是给自己的良人做东西来以慰相思之苦。自从父亲和舅舅一起走后,母亲除了帮舅母管理医馆外,也是用做衣服鞋袜来打磨寂寞的光阴。
“咣”一声锣响。
小镇上如同炸了锅一般,妇人孩子们急切地奔出门去,看看有否书信,或是消息。然而,多数时候,人们总是会失望得哀哀哭泣着回家的。而母亲和舅母的翘首以待,也没有盼来父亲和舅舅平安归来的消息。
母亲每每拿出那仅有的几页写有父亲消息的帛纸便要泪流满面。尔雅最怕听到那锣儿响,因为锣儿一响,母亲会有好多夜里不理会她,只是抱着那几页皮纸哭泣。尔雅大了一岁,已经不再动不动就哭着要父亲。
尔雅乖乖地倚在门口,看着那一幕幕人间喜剧或悲剧。
依稀记得,父亲临去之前坐在床边安慰哭泣的母亲。尔雅紧紧拉着父亲身上冰冷的甲衣,依依不舍。父亲笑笑,亲昵地捏捏她的小鼻子,叮嘱道:“要照顾好自己,等爹爹回来!”
她牢牢地记着父亲的叮嘱。就连那个惫懒子牵着她的手都没发觉。父亲走后,那个惫懒子却不回家,陪着尔雅同吃同睡,整整月余。他走的时候,尔雅也哭得日光昏暗,天地变色,直到哭得累极睡去。后来,那个惫懒子让人送来几页纸,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行字。舅母笑着念给她听,听起来似乎是说想念她。
夜里,她又被母亲的哭泣声弄醒。她揉着困倦的眼睛,倘若把这几页纸烧了,或许母亲就不会再哭了。她微闭眼睛装睡。终于,母亲睡着了。她偷拿了信跑出去,在小柴房里点着了。后来火越烧越大,灼得她脸生疼。她开心地蹲在火中,想母亲再也不会哭了。
后来,母亲还是知道了。母亲非常生气地打了她,还将她丢在舅母那里不许回家。
一个月后,舅母将她送回家。她发现家里多了个黑坛子,母亲抱着黑坛子直哭得珠饰跳脱,完全失了平日的优雅。那之后,母亲便一病不起。
尔雅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让母亲早日好起来,她天天跟着舅母去医馆。直到有一天早晨,母亲安静地躺在榻上,面色平静,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轻轻闭盍着,宛似睡得很安详。
七岁上,舅舅带着人来接她。
她爱极舅舅。舅舅有着同母亲一样漂亮的眼睛。看着她时,舅舅会忽然转开眼睛,眼中有着湿润的光泽。她爱窝在舅舅的怀里,一再地问母亲哪去了,父亲哪去了?舅舅总会带她出去玩,给她买好多东西,让她想不起问了什么。幸福的日子好象又回来了。
只是,总有那么一段时间,舅舅也是要出门地。那次走的那天下着大雪,舅母拉着她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雪中,她的鼻子冻得麻木了。
十里亭前,乌鸦鸦一片人。甲光粼粼,厚重的衣甲相撞,发出有节律地清脆的声响。上万人踩着厚雪发出沉闷的沙沙声,不时有妇人的哭泣声传来。车轮发出辚辚的声响,不远处,马儿们有些烦噪地摇头长嘶。
嘈杂声中,一匹黑色的马停在亭下,马上的人利落地翻身下马,盔甲下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那人走到尔雅面前,眼睛里有湿意,轻轻抱了抱她。他身上的甲衣冰冷。
那人深深地看一眼舅母,转身上马。尔雅看着他在马上转身,忽然喊,舅舅!舅舅回转身看她,尔雅追了几步,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舅舅,我们等你回来。舅舅在马嘶声中远去了,再也不见踪影。
尔雅八岁生辰,在舅舅家深深浅浅的紫藤架下度过。舅母匈奴人,会做许多的奶制品,这天,特地给她做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