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殇》程歌行

1、骑马倚长桥

　　胜景元年春。匈奴与天朝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数十年。
　　自与匈奴交战以来，数十年间，天朝大将也已十去□□。新皇登基后，历经先皇时期的积累与休养生息，民生大振。新生代的年轻将领又率部使天朝大获全胜。皇帝龙颜大悦，御架亲临承天门，为得胜还朝的将士们接风。一时间，宫门内外人山人海，旗旌招展，簇拥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将士们。
　　天朝大殿上，一位颔下无须的老太监正在用奇怪的嗓音宣旨。只是领赏的行列中，却少了皇帝想见到的某个人。名字连念了三遍，仍然无人应声。
　　皇帝脸上勉强挂着笑容，转向岳克俭，“岳将军，小杨卿何在？”
　　岳克俭一脸黑线，出列躬身施礼，“陛下，杨肖与陆侯爷尚有军务在身，还请陛下恕罪。”心中将自己的外甥骂了个狗血喷头。
　　皇帝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招手示意内侍捧出一个锦盒。“岳将军，朕原想亲自赐与小杨卿，即如此，请岳将军代劳吧。”岳克俭忙上前接过，山呼谢过万岁。

　　而此时的杨肖并没有急着入京。他和好友陆子正换了衣甲，骑马慢悠悠地进城。城中人满为患，人人奔走交贺。两人也不急，下得马来，缓缓走上长桥。十五岁的少年，因着早早随军出征，虽未全脱少年的清秀身架，眉目间却已不再生嫩，一种英挺之气凛然，只是眼中的慧黠偶而露出少年的顽劣。
　　走得累了，两人斜倚桥栏上，交耳低语几句，又举目望向前方。两位少年均生得眉清目秀，俊朗迷人，引得对面楼上一片娇啼声。
　　两人在边城一年有余，到处都只见黄土飞沙，还有虎背熊腰的匈奴人，就是少见过女人。又见对面的姑娘们扬着雪白的藕臂，含情的眼眸，一时有点把握不住。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往楼中走去。
　　一双双柔若无骨的皓腕，满眼的姹紫嫣红，声声的入耳娇啼，轻轻地□□，杨肖有点晕眩，虽然他经常也与家中丫鬟耳鬓厮磨，只是如此露骨，便觉得有些心心猿意马。他看看对面的好友，早已如鱼得水，那几位姑娘便似长在了他的身上。他看看眼前的一双双妩媚的眼睛，以至于忘了推拒，到唇边的香醇来之不拒……
　　他做了极美的一场春梦，床被暖得他浑身懒洋洋地。但是，战场养成的习惯让他清醒起来。头有些痛，他用力按着额角，欲下榻着衣。着手处滑腻诱人，他不禁再用力摸了摸，耳边响起一个娇腻的声音，“将军！”
　　这一声将他骇得不轻。尚记得前两年有位同袍偷偷带他逛花街柳巷，虽然他只是好奇，但是有位花娘看中杨家家世对他极力勾搭，结果被舅舅送交衙门，差点丢了一条命。他猛地坐起身，不禁心中怦然。极快速地将衣衫一一穿回，脑袋也飞快地转动起来。衣裳穿好，他心中也有了定论。转过身，他出神地望着那花娘，怔了许久，“我怎会在这里？”
　　花娘身上仅着小衣，椒乳半露，白嫩的肌肤耀人眼目。见问，花娘掩唇娇笑，低头道：“将军都忘了么？奴家，奴家已是将军的人了！”说着，故作娇羞地扭转了身子，眉眼含情地偷瞄他。
　　杨肖眉梢一挑，唇角微翘露出邪邪的笑容。那花娘被这笑容迷得心花怒放，心中暗喜记谋得逞。正暗自得意之际，杨肖漫不经心地走到她面前，一只手重重地捏住她的下颌，稍嫌稚嫩的脸上露出一股凌厉的英气来。“那岂不是要多谢姑娘了！只是以姑娘的身份，难以入杨家门。”
　　那花娘吃痛，咬了咬嘴唇，目光闪烁，“奴家知道将军府中规矩森严，奴家也不敢求为侍妾，只是做个普通仆役，混口饭吃便可。奴家父母双亡，是被贩卖进来的。求将军看在奴家身世可怜，救奴家一命……”
　　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外一阵有节律的脚步声震天地响起来.
　　只一刻间，门重重地倒在地上,碎成两半。那花娘吓得花容失色,看着蜂涌进来的兵士，吓得躲在杨肖身后.
　　闯进门的兵士们进门即有序地分列两旁.看到杨肖,不禁面面相觑,有些尴尬之色,不知道是该行礼,还是该板起面孔.
　　宫禁？杨肖看看这些兵士的服色，眉头一皱就要发作.门外又进来一人,白白的脸儿,红红的唇,娇媚的眼儿,还有那身华服.杨肖顿感头痛,忙躬身行礼,”公主.”
　　这位公主是先皇陛下最宠的小女儿,当今陛下最小的妹妹,离公主.离公主的身份特殊，在宫中集万千宠溺于一身，所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只是，杨肖进宫伴读时却并不惧她，别人不也骂她，他却毫不留情。所以，久而久之，离公主对他竟有了异样的感情。而当今陛下的意思,看起来也乐见其成。所以，只要看到这位骄纵的公主，杨肖就觉得头痛不已。

　　“杨肖,你好大的胆子!哥哥在为你等设宴接封,你却来这种地方花天酒地来了.”离公主一身少年装扮，摇摇手里的扇子,不冷不热地斜睨着他.
　　“你不说,陛下也不会知晓.”杨肖微微恼怒.
　　“我为何要替你隐瞒？”美目一瞪,离公主不忿地狠摇了几下扇子。想了想,又笑了,”我治不了你,但是有人能治得了你.”
　　杨肖不耐听她罗嗦下去，抬脚要出门。那花娘怯怯地扯住他衣袖，“将军！”
　　离公主一见勃然大怒，一个耳光挥过去，将那花娘打得连转了几转。打完，离公主甩着有些疼痛的手指，戳指骂道：“你这贱人，竟然敢勾引小杨卿，嫌命活得长了。来人，给我掌嘴。”
　　早有军士拖那花娘出去，隔片刻就听到一声声惨叫。杨肖心下不忍，喝道：“住手！”那边的叫声停了下来。杨肖瞪了公主一眼，蹬蹬蹬下楼去了。离公主见状，也顾不得找那花娘麻烦，忙跟上去。
　　到得大门外,这位公主回头看看身后噤若寒蝉的嫖客花娘,随手一指,”把这给我封了,让你们谁都勾引.”
　　于是,就听得花楼一片哭叫声.那妈妈哭得尤其惨烈。然而人群之后，伺候杨肖的那位花娘远远地站着,一脸冷漠,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远去的那俩人.
　　而躲在一旁半天的陆子正与擦肩而的杨肖悄悄递了个同情的眼色，则悄悄地溜出后门,灰溜溜地溜之大吉.
　　且不说陆子正回去后怎样与妻子交待,单说杨肖被离公主堵在花楼这件事，一时间在京城传为笑谈,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谈论小杨将军糗事的.而那传言愈传越邪乎，到最后竟传出无数版本。
　　“听说没有,小杨将军回朝,偷偷跑去花楼厮混,被离公主抓捕在床.”
　　“是啊,是啊,听说那花娘还是匈奴作间的公主？”
　　“匈奴人真是无空不入!那公主早就看上了小杨将军，这次尾随而来，就是想把小杨将军带回匈奴。”
　　“听说,小杨将军可是驸马的人选,这下,小杨将军可是闯下大祸,要做不成驸马了吧.”

　　而正当这些人们津津有味地口沫横飞时，安乐医馆门前一位黄衫的姑娘饶有趣味地听着人们的八卦。这位姑娘年纪约十三四岁，长得不算漂亮，但那一双眼睛却黑如墨染，润若玉石，格外的清澈。她饶有兴趣地听着路人的议论，正想再凑近些听听，却听到馆内有人在喊，“雅姑娘，您施的药都弄好了。”她忙应了一声，转身向馆内走去。
　　馆外的人看到那姑娘，便将话题转到那姑娘身上，“那位就是雅姑娘么，听说给人治病极少收筹金。”
　　“是啊，真是个好人啊。我母亲的病就是吃了她赠的药好的。”
　　“听说两个月前来京师寻亲的，住在城外的毗罗寺里，常常初一十五在寺外义诊。”
　　八卦中的主角们渐渐都去远了，京城居民们也赚足了谈资，各自散了回家。
　　婚讯
　　杨肖悻悻地回到府里，看着自家门前喜气洋洋的石狮子以及张灯结彩的府门纳闷。穿堂过廊，直扑内厅，见到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热情地扑进她怀里，”奶奶，我可想死你了。府里这么热闹，莫非,舅舅要娶新舅母了？”
　　老太太本来一脸不高兴，经乖孙子一抱，早绷不住劲儿了,心肝肉地叫着，将脸笑成一朵菊花.”你这猴子,知道要罚你,故意拉开话题.”话虽如此说着，祖孙俩却抱成一团。
　　“就是有喜事了,只不过不是关于岳将军的,而是关于你.”离公主隔着桌子弯身,用扇子指点着杨肖的鼻子,狡黠地笑.
　　“我？!”杨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以为然地在一旁坐下，“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吧。”
　　“肖儿！”老太太看一眼气鼓鼓的公主，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陛下念我杨家为国征伐，功勋卓著，今日已在殿上下旨，准你袭你父亲的爵位。”老太太微不可见地瞟了瞟离公主，略一沉吟，又道：“皇恩浩荡，陛下还想为你赐婚。”
　　杨肖微微吃惊,转身看着舅舅——岳克俭。舅舅眉峰微皱。他又不可置信地看向祖母.老太君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杨肖脸上露出郁郁之色,欲待开口拒绝,就见老太太瞟一眼公主摇了摇头,于是,便隐忍下来.
　　老太太转向离公主,和颜悦色地说：”公主,时候不早,也该回宫了.肖儿此次回来,想必要待一段时间.有的是时间可以一处玩耍，改日，让肖儿进宫拜见公主。”
　　离公主虽然骄纵任性，但是对老太太的话不敢不从。临走前,依依不舍地望了望杨肖,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俯近他耳边,”记得哦,到宫里找我玩.不许再去花楼了,不然,要你好看.”
　　将公主送出大门外,杨肖心思转了几转,决定使用哀兵计策.对于这唯一的亲孙子,老太君向来疼爱.这一点,杨肖从不怀疑。待公主一走远，杨肖立刻抓住祖母的袖子,”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离公主的脾气，和她成亲，我还有好么？我还小,成亲的事不着急.”
　　老太太一反常态,不再拉着他哄他，居然也沉默了.杨肖一看，心凉了半截。他愣了愣，跳起来叫道：“我去找皇帝，他知道我的心意，必不会强迫我。”
　　“不必了。”原本一旁默不作声的岳克俭突然开口。
　　杨肖看看舅舅，心生寒意。“舅舅？我不答应，还未跟我提过。”
　　岳克俭看看满面恼怒的外甥，不禁摇摇头，有些头痛地想，倘若真应了这婚事，他还不定闹出什么祸事来。他摆摆手，安抚他道：“知道你的心思，舅舅已向陛下禀明，你小叔公已找到萧家的孤女，只待将萧家的女儿接来京师便与你成婚。”看杨肖还欲再辩，他强硬道：“此事已成定局，你不必再讲。”
　　对于这个舅舅，杨肖是敬慕惧怕的。
　　杨肖的母亲嫁入杨府时，因弟弟幼小，家中又没有亲人，便将岳克俭带来京城，亲自教养。而杨肖的父亲没有兄弟姐妹，又加上岳克俭聪明伶俐，便对这个内弟极为疼爱，亲自带他读书习武。直到岳克俭成年，又带他上了战场。到如今，岳克俭已是朝中不可或缺的将领。杨肖父亲对他的教育功不可没。而自父母故世后，舅舅便兼了父职，对杨肖要求极严。是以，对于舅舅的话，杨肖再大胆也不敢硬抗。他见舅舅斩钉截铁地说出来，便知道不可逆转，心中虽不服气，也只有接受。
　　关于杨萧两家的婚事在军中众所周知。只是，由于连年争战，十年的时间，当年的人事已全非，萧家女儿也已再无踪影。杨肖的婚事便一拖再拖。杨家上下找了数年，只是原本萧家已在一场大火中燃为灰烬，几经变迁，萧家邻舍搬走的搬走，死亡的死亡。萧家女儿唯一的舅舅战死后，那一家遗孀也失去了踪迹。这一来，萧家的女儿的踪影便似凭空消失了，再无人知晓。
　　由于战事频仍，大汉的少年子弟均成亲极早。尤其京师，世家的子弟中，与杨肖年纪相等的好友均早早成亲，奔赴疆场。如今，好友中尚未成亲的，杨肖是硕果仅存唯一人。且杨家这代只此一根独苗。宗脉关系，杨家上下着急也无可厚非。
　　几年征战历练下来，杨肖在军中渐渐崭露头角。再加上杨肖曾为皇帝伴读，君臣感情颇好。而公主看上杨肖少年英俊。为拢络住杨家，皇帝便存了私心。于是，杨肖又成了灸手可热的东床快婿的人选。故而杨肖的婚姻大事，更不敢随意。所以，一提起婚事，杨家不无头疼。只是，杨肖心性散慢,对什么事都无所顾忌.一旦与皇家结亲，说不准，杨肖便会惹来杀身大祸。这也是老太太着急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