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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家事,国事,谈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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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咄,看什么看?老实待着。”
小六子仇恨地望着走到门口的匈奴人。想到死在匈奴人手里的父母亲族,恨不得生啖这匈奴人的肉。可是,将军说了,这匈奴人干系重大,不得有一丝闪失。想着将军严厉的目光,他恨恨地压下了枪尖。
两月前,将军将这匈奴人押到营内,随即便病倒了。大家都觉得是这匈奴人暗害了将军,若不是将军阻拦,此刻已然死过千百次了。据闻讯赶来的陆侯爷讲,这个匈奴人的身份不简单呢。
小六子心头又是骄傲又是痛苦。
他随军时只有十一岁,父母世代在边陲定居,一家人原本安详幸福。直到他十一岁时,匈奴人突然闯进镇子,将满镇压的百姓屠掠净尽。父母将他藏在一处草垛下,他才捡了一条命。等他自草垛中钻出时,全村只留下他一个活口。若不是将军收留,他或许已经死了。他发誓要为全村的人报仇。之后,他跟着将军转战匈奴。将军的神勇,将军的智谋无一不让他心折。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他敢把命交出去。可是,如今他不明白,为什么将军不杀了这个匈奴人,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有人走过来。小六子收回失控的情绪,警觉地望着。原来是医馆来的大夫。知道将军极喜欢这个女大夫,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小哥儿,我来换药。”女大夫笑得极温和。
小六子脸微红,仍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应道:“有将军的令牌么?”
“这……”女大夫微怔,略皱了皱眉。
虽然觉得那大夫皱眉的样子有些眼熟,但她的迟疑仍是让小六子顿时警觉起来,“没有将军的令牌,谁也不能接近。请姑娘远离。”
“小哥儿,里面的人身上有伤,若不及时换药会引发炎症。前几日不也是我来诊治的么?”
“是便是,可是,前几日姑娘跟陆将军一起来。”
“陆将军军务繁忙,难道我还要去请陆将军前来么?”
“将军病休,也许,姑娘可以去找将军要个令牌来。”小六子坚持。
不知几时那匈奴人又走到门口,此时笑道:“小六子,你可不要得罪了你们将军的夫人,免是以后日子不好过。”
“你闭嘴。”小六子转身怒斥,“该死的匈奴人,管好你自己,不要胡说八道。”
那匈奴人并不恼,见小六子一说话就面红耳赤,遂想逗弄他,笑道:“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布图。我长你几岁,你也可以叫我布图哥哥。这位姑娘确确实实是你们将军的夫人,不信你也可以问你们将军……”
小六子顿时羞恼,拔出腰刀就要顶向这个可恶匈奴人的腹部,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转回身,见将军捂着唇极快地走过来。
“小六子不得无礼。”杨肖的目光自尔雅面上一扫而过,向小六子轻斥。“好了,你去外面守着。我不叫,任何人不能进来。”
小六子张口欲言,被将军严厉的瞪了回去,只好不甘地往外走去。
“布图。”杨肖拱手为礼,语气温和。“你的伤好些了么?”
布图右手拍在自己胸口,爽朗地笑了笑。“有姑娘如此圣手,什么伤都好了。”
杨肖坐在布图的侧位,避免与为他换药的人正面以对。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远处。“想必尊夫人也不愿意看着尊贵的王子在此地受辱,恐怕是急得恨不能以身相替吧?”
“将军有话请直说。我是匈奴人,不喜欢弯来绕去。”布图眼中闪过笑意,看着自己完好的手,直接道。
“好。”杨肖转回目光,蓦地与尔雅目光相撞。两人均一怔,各自闪躲。觉得喉口一阵刺痒。他捂唇咳了两声,不料越咳越厉害,右手在桌上一阵划拉。一只茶盏送入他手中。他不及细看,一口将那茶灌下,这才觉得稍有缓解。
“那我就直说了。你在王庭日久,也知多年来,无论是天朝还是匈奴,多少人埋骨他乡,连个完整的尸骸都凑不齐。就拿杨肖来讲,祖父,叔公,父亲,舅舅,那个不是早早被征入军中。舅舅叔公有幸仍存活于世上,可是杨肖尚未懂事便失去了父母亲。杨肖十五从军,如今已五年有余。然而,杨肖不知何时会埋骨异乡。倘若此前有幸,杨肖成婚生子,留下弱妻幼子,岂不又是如杨肖一般的凄惨处境?以理推之,匈奴百姓理应也是如此。”
布图目光垂下,似在思索,又似只是在认真倾听。
杨肖抬眼,目光放空。忽然,掌心传来一股温软,他诧异地低眉。一只纤细的手掌伸进自己掌心,轻轻地握住,那小小的手掌似乎想要温暖他受伤的心。微微动容,他不由抬起眼。
目光在空中交会。他微用力地握住她温软纤小的手,眼眶有些发烫。他忍了忍涌上来的轻咳,声音沙哑起来。
“我也不是生来嗜杀成性。你道我不想娇妻幼子,日日饮酒作乐,幸福度日?”他低眉,目光专注于掌中的那抹温软。“昨夜,忽然梦到我战死。醒来时,忽然庆幸她未曾与我成婚。”
掌心一紧。他唇角微勾,抬头望进布图眼中。“好在我单身一人,死便死罢,心无挂碍。”掌心一阵刺痛。他置之不理,语气朗朗。“如今你有妻有子,想必死前牵挂更多。你若如我一般战死,你的幼子说不得沦为你一般的命运。匈奴人,天朝人,妻子儿女总是无辜的。”
言尽于此,杨肖终于忍不住,胸口宛如被撕裂了般地痛着。他用力地咳着,直将脸都挣红了,倦容掩都掩不住。背上一阵轻轻的拍抚,顺着他的气息。
他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轻拭唇上的温热,“我言尽于此。天朝人不好战,但也不惧战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是聪明人,不用我……”
未完的话被剧咳声打断,他脸色顿时显得苍白。
“住口!”一声厉喝,他被用力拉起。唇上一阵温热,他蓦然抬眼,看见眼前蜜色指尖上的一抹殷红。望进那双愤怒的眸中,他安抚地微笑,“无妨。”想起什么,他转身向布图,收敛了笑意,正色道:“顺便说一句,即便你们王庭杀得了我,也不过是在蝉臂挡车。”
扫向窗外的廊檐,布图目光微微闪烁。
门在身后关闭,杨肖转脸望着挽着他臂膀的女子,笑道:“我还撑得住……”笑声未出,人已一头栽倒。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