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韶影·翠袖寒》夏沐曦

4、第四章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把整个帝都变得银装素裹。我跟着圣上登上朝天门，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俯瞰整个皇城。那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宏大与巍峨，加上远处的山岭，更加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他披着一件斗篷，站在内侍撑起的伞下，平静得看着这一片土地，浅浅喟叹道：“真大啊，区区一座皇城就如此，朕之天下不知道该何如？”
　　内侍赔笑，说道：“圣上天纵英才，天下之大也尽在您的掌中啊。”
　　他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这个鬼奴才，不用尽拣好听的来哄朕。先帝曾说，为人君者，心里装着天下，却独独装不下自己啊。朕早就明白了，从小到大，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天子天子，天下之子，哪是那么做的。”
　　内侍在一旁也听出些端倪，只是呵呵的笑着，再不言语。
　　起风了。寒风夹着雪花灌满了他的斗篷，猎猎舞动。一个心里装着天下去独独没有自己的人，在面对他的万里山河的时候，心中的惆怅绵绵无尽吧？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觉低头长叹。总说生在富贵人家是命好，这些年看下来，也不尽然。即便是吃喝无忧，这其中诸多的事情却也是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恼，纵是王公贵胄，金枝玉叶，又何尝就比那山民农妇快活多少？
　　人世难求，便逍遥自在的活着。
　　“晚荷姑娘，风大了，劝圣上回宫去吧。”一旁的内侍刘忠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
　　正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雪鸟的鸣叫。我抬头去看，一只雪鸟长空展翅。
　　它一边鸣叫，一边舒展着翅膀，在漫天的风雪中飞翔。修长矫健的翅膀不断的拍打着，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不时发出的鸣叫声清脆而嘹亮，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那鸟儿有东边来，在皇城上空盘旋了几圈，又拍打着翅膀向西飞去，终于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了。
　　圣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它，嘴角勾起一丝微微的笑意。
　　我看着他，缓缓说道：“不碍的。公公请先回避，让圣上再呆一会吧。”
　　刘忠看了看我，终于点了点头，带着一干人走了。我撑起伞走过去，把他罩在下面。
　　“你有话说？”他从城墙上拈起一撮雪来，放在手心里。
　　“没有。”我回答，“圣上的症结所在奴婢并不知道，何来话说？”
　　他一笑，伸手指着那只雪鸟消失的方向：“你能看见山那边吗？那便是草原。”
　　“奴婢知道。当年贞仪公主和番就是去那里啊。”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也是死在那里的。”他的手放了下来，叹了口气。
　　“公主大德，天下感念。”我说，这其中的种种我也略知一二了。虽说这一桩公案无人敢提，但是依然备不住私下里的留言纷纷。贞仪公主的死因也是一个谜。
　　“朕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一怔，点点头。
　　巍峨的朝天门上，一把伞，两个人，漫天风雪之中，重又翻开尘封许久的纪录，忆及那些已经成为过往的传奇……
　　“后来，皇帝回到了帝都。一捧黄土，天人永隔。”
　　我良久无语，这些皇城中的女子竟是如此的不平凡，用自己的生命祭奠了火一样炙热的信念与追求。
　　“奴婢猜，这位郡主的便是贞仪公主了吧？”
　　康德皇帝点点头：“朕从小就许诺要做一个好皇帝，可是，长大了以后才知道，要做一个好皇帝真得太难了。一个好皇帝就必然不是一个好人，有的时候明知错了，也不得不做。”
　　“您是天子，不是好人。”这句话似乎是吓了他一跳，愕然的看着我。我却不慌不忙，慢慢地说道：“圣上一心牵念公主，便是对天下不义。故而我说，您是天子，不是好人。好人只要修身齐家，而天子还要治国平天下，必然不能只做君子，天下大义必重于个人私德。圣上以大义为重，必能成就一代名君。”
　　康德皇帝转过身来，看着我许久，又低头蹙眉，思付一阵，终于笑道：“晚荷，你当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啊。”
　　“圣上谬赞。奴婢只是置身事外，方能旁观者清。”我低头施礼。
　　听说先帝的第二位皇后孝音皇后因为撕毁孝和皇后的画像被贬出宫，褫夺封号，可是又在死后追封皇后。看来先帝比起圣上来，更是性情中人啊。可是，我是什么呢？我想着墙外看了一眼，天高地远，那里才应该是我的容身之处吧？

　　天定三年，帝携武官秋猎平山围场。
　　这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出来。坐在马车里，从车窗看出去，似乎天都愈加的蓝，水也愈加的清。就像是一只飞出笼子的鸟儿，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舒展的。
　　圣上的脸上已经一种沉稳而且睿智的表情了，我想他已经参透了应该如何做一个好皇帝。他不似先帝的多情与执念，更多的是果断和沉稳，可以把所有人都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觉。前些天，凤鸾宫传太医，听说皇后娘娘有喜了。这个宁静淑惠而又多愁善感的女子终于能够真正舒心地笑了。
　　“晚荷，你好象很高兴啊？”圣上手里拿着书卷，喝了一口茶，对着我笑道。
　　我回头一笑：“奴婢可是田野里长大的，到了这种地方就像是回了家，自然高兴。”
　　他却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点点头。
　　打猎自然是没有我的事情，我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手里攥着一株细细的草叶儿，看着前面的草地发呆。突然一只大蝴蝶落在了我前面的一朵野花上面。
　　好漂亮啊，我心里说。在宫里何曾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我提起裙角，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那只蝴蝶似乎有觉察，颤了颤翅膀，却还是没有飞起来。我躬下腰去，屏住呼吸，伸出右手，飞快的向它的翅膀捏去。可是，它比我还要快，翅膀一忽闪，就飞了起来，左右闪躲了一下，又落在了前边三步远的草叶儿上，还似乎逗我一样，又闪了闪翅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衣襟上取下手帕来捏在手里，又悄悄地向前摸过去。
　　我屏息，探身，手里撑开手帕，呼一下向前扑下去。我心想，这下你可跑不掉了。正想着，我小心翼翼的揭开手绢的一角，凑上去看。谁知道，竟是空空如也。我抬头四下看，却发现那只蝴蝶正在不远处的一从野菊花里飞上飞下呢。
　　好啊，我今天非抓到你不可。
　　我快步追过去，蝴蝶被我的脚步惊起，展翅飞了起来，在我的身边飞来飞去。我用手帕左扑右扇，脚底下还随着它的飞舞在草丛中来回移动，却始终碰不到它美丽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