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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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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小蜷缩在车厢一角,那只沉睡的行李箱放在头顶上方,她渴望做点什么,以免再走回头路,她恨不得猛然抹去过去的一切。这就是眩晕,一种让人头晕眼花的感觉,一种无法遏止的坠落的欲望。
车在行驶途中下起了雨。看着发暗的玻璃窗上划过的雨珠,喉咙干涩。好想去抽支烟。
深夜的车厢颠簸的人已经昏昏欲睡。来到到吸烟区,只有一个像是未成年的少年站在那里。头枕着玻璃窗,看着窗外流淌着的雨线,兜里的手机放着刘小小不知名的乐曲。
给自己点支烟,扫了一眼少年。他正茫然、忐忑、拘谨的看着自己。
刘小小走过去把烟盒递给他。那少年身体白净健康,身上的气息并不粘稠湿润。他犹豫了一下,摆摆手,并不说话。
刘小小喜欢处于这个年纪段的孩子,因为他们的灵魂摇摆、蜕变,仍处于绵软的状态而为固定于一个方向。然而他们的身体正以迅猛的速度趋向成熟,他们的精神在无边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犹豫。
少年继续把头枕在玻璃窗,夜色的夜幕中,他正沉浸在深深地孤独中。他看着落在玻璃上刘小小的身影,心中慢慢打量着这个女子。
那女子毫不避讳的蜷坐在肮脏的地面抽烟,沉静而寂寥。抖掉烟灰,她扭过头,少年眼神紧张闪烁。
刘小小仰起脸坦然看着他,眼神清澈干净,宛如孩童,“上一首歌我很喜欢。再放一遍好吗?”
少年仓促掏出手机,调到她说的歌曲。
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唱腔沧桑沙哑,声线低沉性感。而且原本就是一首哀伤而低沉的歌曲,情歌经他唱出有种啜泣以及酥麻的感觉,以情带声,情声交融。
他无疑是史上最伟大的亚洲演员之一。可是他最后不得不以毁灭自己的生命来了断自己内心埋藏的痛苦。几年前在步行街的大荧幕电视上得知这个消息,年轻的刘小小跟大多数人一样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亦同大多数人一样,站在街头为他哭泣。
“你有十六岁吗?”
少年思考一会儿,“虚过十六。”少年嗓音干净,中间透着正在变声期的沙哑。
刘小小笑着将烟头摁灭,再点上一支,声音在空气间慢慢游移,“十五岁……”吐出烟雾,“你可知道《海边的卡夫卡》?”
“看过。”
“我记得村上写过这样一句话,‘年龄在十五岁,意味着心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碰撞,意味着世界在现实性与虚拟性之间游移,意味着身体在跳跃与沉实之间徘徊’。”
“记得的。”
刘小小笑容灿烂,冷眼旁观,洞察一切,“那你是否也是在离家出走,迫不及待的投入到波涛汹涌的成人世界中,等着上帝救赎你的灵魂?卡夫卡君。”
刘小小把微笑略微一改,若有若无。
少年面容窘迫,脸上火辣辣,牙齿咬扯嘴唇以显示他的不安。
刘小小看了一会少年,这种少年,这种思想,这种价值观在这个年龄段随处可见。刘小小记得自己也曾在这个叛逆年纪,在外婆的诅咒中出走了一次又一次,到高二一学期还没上完便彻底辍学,一个人奔赴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远方。
刘小小想起她的外婆。她墓前桃树的枝头想必已经发出嫩芽。
刘小小把烟叼在嘴里,闭目合眼,释放身体的力气,缓松全身肌肉,倾听着少年手机播放的音乐。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在面庞肆意流淌。它浸湿睫毛,顺着面颊淌到嘴角停住,在那里慢慢干涸。刘小小任其放纵,并不伸手擦拭,她并不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少年面前流泪有多麽的狼狈和尴尬。她甚至觉得那不是她的泪水,而是车窗上雨的一部分。
从始至终刘小小都没向少年问起她喜欢那首歌的曲名。
两人都在终点站下车。在熙攘的人群中两人各奔东西。仍是路人。
再次背起行囊独自行走,这次却不知何去何从。
在陌生城市生活大半年,独自一人过了一个年。翻开日历,过几日正当清明佳节,刘小小买了张回故乡往车票。那是刘小小出生成长的小镇,也是被父母遗弃外婆辛苦拉扯她的地方。小镇以缓慢的速度变化着,十几年恍惚而过,如今已经与刘小小记忆中的小镇完全不同。但这对她并无任何影响。她只知道,外婆的坟在此地。她生命的根源在此地,她精神的源头在此地。或者当她某日叶落归根,她仍会回到此地。它是她的起点,也是她的归宿。
外婆的离去是她从没想过,当她从李坤阳口中得知,恍惚了很久才明白,那个满脸经历沧桑拿着竹棍诅咒她的女人已经南卧寒山,静默无言。泪也不住垂下。
仿佛走尽无数坎坷颠簸之后,终于抵达某处,却发现那原来只是一个安静清朗的小镇。风朗气晴。
镇上的人早已如路人。在小旅馆住下,把包放在地上,没有梳洗,依旧满身风尘去了墓地。走在那条依旧熟悉的街道,好像那个年幼的自己皱着眉头奔跑在街道,那个依然康健的女人在后面追赶咒骂,叫她“小杂种”。
在外婆的墓前,清理了杂草。把她生前喜欢吃的茶点一一在她墓前摆放开。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能坐在她身边的泥地上,躺下来,脸枕着碑石,一遍遍抚摸她的碑石。闻着这植物和泥土的味道,闭上眼睛,给自己点燃一根烟。天气非常晴朗,有温暖的春阳与和风。周围寂静得能够听到松涛轻轻起伏,偶尔有鸟声清脆。刘小小想那个满脸褶皱,黑着脸满眼嫌弃,可还是将刘小小拉扯大的女人现在见到她一定从内心欢喜。
温煦阳光晒得人略有些发懒,只觉心里洞明而平然。刘小小坦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