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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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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们搬去了一间大一点的房,新床刚好能躺他们两个人。晚上他们睡一起。凤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每翻一个身都要确定一下北斗的呼吸。北斗睡得很浅,但有时候挂着吊瓶又睡得很深。北斗不提自己的病。每天去检查,输液,吃药,然后再回到房间。北斗依然衰弱,只是病情看起来没有恶化。凤陪着北斗去检查,输液,看着他吃药,他什么都不问。医院的人都很喜欢北斗,凤从护士那里得知北斗来这里救了很多人。
凤没有带小提琴来,北斗说你去跟护士讲讲说你想给病人拉小提琴缓解他们的痛苦过几天就会有乐器了。这一招很有效,她们真的能弄来了一把小提琴。女孩子们递过那把琴,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凤接过琴,一把很普通的琴。他试了试音,拉了一首节奏较快的曲子,欢跃与挣扎情绪在充满严谨逻辑的曲调中和谐共存,精妙的琴音让听者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被演奏者带入琴音中。5分钟不到的曲子,每一秒都无比美妙让人享受。护士们惊叹凤的琴艺,窃窃私语着把凤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然后带着满足的笑颜离开。凤放下琴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松了口气。
“马上你就是这里的红人了。”北斗浅浅一笑。
“我不是来玩的。”凤把琴从新放回琴盒里,准备拉上拉链。
“别收。”北斗喊住了凤,“你还没给我演奏。”
凤停住了动作。北斗心情很好,好得可以让他忽略掉那些疼痛。
“巴赫的小提琴独奏曲,第一组的赋格。”
凤吃惊的转身望着北斗。
“我可是做了一番功课。现在你在,我可以点播想听的曲子了。”北斗笑着说。单从那笑容难看出他是个重病之人。白血病带来的浸润、感染、骨髓坏死这些都是从内部一点点摧毁他的身体……凤紧皱着眉头,他还是重新把琴放在肩头拉了那首他们都熟悉的曲子。演奏到一半,琴声戈然而止。
“你就只想要这些?”凤突然问。
北斗点点头。
“然后让我来给你收尸。”
“是的。”北斗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你留下来了就必须听我的,这是作为一个病人最后的遗愿。”
“我也可以走,我还可以叫华莲他们来这里带你走。”凤握紧了琴弓。
“你不会。”北斗自信满满,“只有你才能见证我的死亡为这一切画上句点。而一个医生让一位牧师送行再合适不过了。”
“北斗,我已经不是牧师。皇国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了,新的未来已经开始。”
“不,”北斗停顿了下继续说,“你我都在过去与未来的夹缝里,能够连接它们的……”北斗说着说着放慢了语速。他凝视着凤思考着用什么词语。
他记得,凤说那是这世界最美丽、最恒久之物。它在所有延绵的生命之流中承载着希望。它无形无影,四处漫溢,不在此处,也不在他处。当意识想捕捉它时,它悄然遁形。人们想用这世间贫瘠得可怜的词汇去形容它,却只能描绘它部分的形态,而那碎片美得能让人欣喜不已。人们仍不觉疲惫地想将它从川流不息的生命中撷取它,缺乏安全感的人只有握住有形之物才能让安心。人们找到它,终将它说出了口,然而它随着第一个发出的音节失去了美丽的踪影;人们又将它记录在各种载体上,它却随着干涸的笔墨与冰冷的数据失去了原有的炙热。
它只有一个字。北斗思忖着,内心忽得敏感起来。这种细腻的感情随着凤的来到越发强烈。以前在皇国朝乾夕惕,紧绷着神经,他鲜少有敏感的机会。现在目标已成,倒数生命成了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做的事,积累的情绪从心中编织的结里慢慢流淌……在他快被淹没以前,他抓住了凤。
“未来会越来越好,高宫已经和决定和C国合作,量产用于战后基础性设施重建的智能机器人……”凤说。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北斗苦笑了下说,“科技无论发展到怎样的程度,人类与愚昧的斗争都无法停止。我们把能做的已经都做了,问心无愧。还有像高宫兄弟那样的人在,未来也许并不悲观。但是,凤,百年以后如果另一个机械王国崛起,那不是你我能阻止得了的事。”
北斗重重喘了口气接着说:“我只要你与我的现在,凤。”说完,北斗如释重负般坐在床边。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坚定有力,带着从那孱弱无力的身体深处终于解放出来的喜悦灌入凤的耳朵。凤像是想重新认识北斗一般看着他,以确定最后像情话似的语句是从北斗的嘴里说出。
“你和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凤把琴弓指向北斗。那只是普通的琴弓,但握住手中会感到力量,凤潜意识里把它当做武器。
“是的。这个念头一直蛰伏在我内心。现在它失去掩盖之物逐渐强大。而我知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北斗抬起头凝视着凤,推开了眼前的琴弓。凤被北斗的灼热目光注视得内心犹豫起来。坐在床边的北斗此时是个医生,而他像个病人。
北斗或许是他们四个人中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华莲察觉到皇国的错误时立刻依然选择离去;龙一直保持热血为信念所战;北斗,即使知道皇国的所做所为不正确依然不动声色将秘密保留五年。而凤,怀疑压在他心头五年,他也未去查明真相。
五年前,北斗在确定无法摧毁拉法尔碎片的时刻就已开始在为自己的死亡铺路。凤突然萌发出这样一个念头。
凤紧锁眉头。人们惧怕痛苦,又从痛苦这块苦涩的面包里汲取营养与之抗衡,以为它要离去而变得不舍,等它回来又奋力抗拒。生活就是在这样与痛苦的战斗中获得快乐与满足。
而我?现在的我到底想要什么?凤不是想回到之前在皇国的生活。一个顶尖的战士忽然成为普通人造成的落差是凤之前没有想象到的,因为他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为了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和北斗的话,凤重新开始演奏。他跳过了2,3部分直接进入最后一章快板。快速拨奏和滑奏轻快愉悦,热情洋溢的乐声划破沉闷。凤拉完最后一个音,E弦突然断了。断裂的弦失去了支点猛得弹开差点划过凤的左脸。
房间里骤然安静,无言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凤扯了扯那根断掉的E弦,卷缩的弦看起来脆弱又无辜。音乐结束还有弦外之音的余韵,断掉的弦却毫无价值。
“我去找找备用的弦。”凤把琴搁在桌上。
“这把琴配不上你。”北斗说,“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就要用斯特拉瓦迪的琴。”
“你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北斗。”
笑容爬上北斗的嘴角。他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就变成了咳嗽声。咳嗽的牵动着头疼带着耳鸣。北斗知道脑部浸润的症状开始慢慢出现,这比肺感染带来的痛苦更加让他难受。
“北斗!”凤急忙过去坐在北斗旁边,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
“再过不久我估计都要走不了路了。”北斗费力地说。
“今天你说的所有的话就是存心要让我心烦意乱!”凤忍不住抱怨,担心让他提高了嗓音。之前看过那么多死人,杀过那么多人也从未这样。紧张,不安,担忧,愤恨。
“对不起,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北斗呼吸急促起来。
“你确实自私,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是为你的死亡做准备。”
“我们每天不都在为自己的死亡做着准备吗?牧师大人?”北斗勉强地笑了笑。
凤的脸上挤出了点笑容,笑得他自己都觉得揪心,“我可以给你我和你的现在,如果这样你感到满足。”
“谢谢你,凤。”北斗靠着凤。他的头疼越发明显,像有东西压迫着他的大脑。北斗像听到来自远方大漠风的呼啸声和深夜大海上海浪拍打岩石的海浪声。昏沉沉的感觉让在他快不想思考时他猛地又清醒。必须在白血病性脑膜炎或者大脑功能障碍出现之前。那之前,在我还能在这病痛的折磨中感到一丝快乐之前……
“在那之前,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北斗喃喃地说。
“我会陪你。”凤答应道。
过了一会儿凤又说:“北斗,我想要的,是我和你的未来。”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好像怕扰动了此刻的静谧。
北斗笑了起来,似乎就在等这句话。
“我剩下的未来全部交予你。”说完,北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