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七刅

3、3

　　3、
　　睡意来袭，凤却睡不着。习惯性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发现它已不在那里。柔软的床与舒适的枕头和被子，这名为安逸的温床无法让凤的内心真正平静下来。凤睁开眼，在黑暗中他总会不自觉的回想去皇国的种种，他想念朱德姆，却不想念过去被蒙蔽双眼犯下的错误。被斩断的过去已经抛在身后，从前期望的将来成为了现在。白天投入正常人的日常生活中：照顾孩子们；和高宫教授华莲一起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奔走在各国之间收拾残局……还有时间拉小提琴，似乎美好的未来在一步步的变成现实。他应该高兴，但不知为何心中的失落感挥之不去。
　　他本该死去。他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在莉莉死的时候，在返回地球的时候……
　　可他现在还活，活着和大家面对着残破的一切。即便每天忙碌，仍感到自己像被掏空了一般。在皇国，他以为自己在创建一个美好世界的时候远没有这种失落感。
　　从铁兵出现开始，不过十来天里，他一生所为之奋斗最大的目标被轻而易举的否定了。他毅然决定摧毁这一切错误的根源，亲手葬送自己的理想。一个人否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否定了自己的意义与存在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毁灭是件简单的事，毁灭远比创造容易得多。而后，只需要将未来留给其他人。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北斗。”凤的眼前浮现北斗的脸。他想起北斗曾对他说，如果不在皇国当四灵将，他会去一个小国做一名普通的医生。那个时候凤问过他想去哪里，北斗笑着回答，北极。
　　黑暗中的灵光一闪，凤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
　　几日后，华莲和凤在高宫的帮助下，他们通过王国残留卫星找到了打败拉法尔返回地球后的影像。五个人降落地球的方位不相同，这段影像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但凤看了片子后突然说自己要去找北斗。
　　“你有把握能找到他吗？”华莲问。凤对着屏幕上的地图用手圈了一个圈，北极圈。
　　“范围可以缩小在这附近。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总比坐在这里不行动要好。”凤说。
　　“他对北方情有独钟，叫那名字就和北边脱离不了关系了。”华莲看着凤心意已决有点无奈的笑着，“保持联系，凤。”她轻轻抱住了眼前这个曾给她带来恋爱错觉的男人，然后毅然地松开了手。
　　“嗯。接下来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凤第二天就离开了神居岛。

　　然而那仍是海底捞针举动。凤花了将近两个月也没有找到北斗。在他抑郁焦急的时候华莲给他发了消息：北斗在F国，消息还附带着一张照片，一张破旧医院的照片，在湛蓝的天空下，医院的墙壁洁白无比。照片让凤激动起来，甚至于他的手都在轻微颤抖，他似乎看到北斗在这建筑里的身影。凤急不可耐地调转了方向连夜赶去F国，焦虑期盼心情驱赶着他不断前行，前行，前行。
　　F国T市。
　　这座久经磨难的古城在正在恢复的时期。凤穿过街道，没有看一眼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古城堡和教堂和街道上的行人，那些在他眼中都是被过滤的模糊影子。直到他找到了那家医院周围的景色才渐渐恢复。他站在医院大门口抬头望着那一扇扇窗户，想到北斗就在这其中的某一扇窗户后，他感到一丝紧张。
　　他还是踏了进去。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穿过来往的病人们凤直接找到前台的护士询问。那位护士似乎早就知道他要问谁，她告之凤北斗的所在的房间，末尾她还对匆忙转身的凤说了句“他在等你”。凤忘记了对她说谢谢，直接爬楼梯到顶层走到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里。
　　门没有锁，他推开了门。房间的窗户紧闭，栗色长发身着白衣的男人靠在椅子上看着书。北斗抬起了头，他没有惊讶的表情，温和的笑容一如以往的望着破门而入之人。
　　“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满足了吗？”凤关上了门。劈头就来这么一句话，话说出口后又有点后悔。他没想过用这句话当做开场白，可北斗那张笑脸让他觉得莫名的恼火。
　　“现在不是一个人。”北斗放下了书站了起来。他面色苍白。消瘦了很多，衣服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起身的动作吃力，似乎在忍受疼痛但又不愿表现出来。凤走过去扶住了他。
　　“我有东西要给你。”北斗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U盘，“我整理的文件，里面分了几个文件夹……”
　　“和我回神居岛。”凤打断了北斗的话。
　　“不。”北斗把U盘放在凤的掌心。
　　“没有你说不的机会。”凤捏住了那个U盘，抓住了北斗的手腕。北斗望着凤皱起了眉。欲言又止。他突然咳嗽了起来，用左手捂住了嘴巴。他越咳越厉害，像是要把内脏要咳出来。凤抱住了北斗。北斗身上几乎没什么肉，消瘦得像被削过一样。他让北斗的下巴搁在自己肩头。北斗耸动着肩膀在凤的怀里咳着，凤觉得自己都在跟着北斗剧烈的咳嗽而颤动。凤很用力地抚摸北斗的背部想要他好过一点。片刻，北斗的咳嗽才渐渐停止，他看着左手掌自己吐出来的血没有任何感觉。像朋友一样亲切的疲倦感和疼痛感很快从身体深处升起，北斗闭上了眼睛。
　　“我现在就这样把你绑回神居岛，让高宫教授给你安排医院。”
　　“等在路上我就已经死了，凤。”北斗沉沉地说。
　　“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是医生，我最清楚……”
　　“这句话我已经听得太多。”凤把北斗抱紧了。他觉得北斗的身体在发烫。
　　“哈。”北斗笑了起来，费力地挣脱离开了凤的怀抱，“我在知道你回来找我，所以我算好了时间给高宫教授发了邮件。留下来，凤。”
　　北斗的话带着命令的语气，他望着凤的绿色双眸毫不动摇。一时间，凤觉得以前那个睿智温和，关键时刻作风强硬的北方灵将又回来了。凤迟疑着，他寻找北斗的途中想了很多：如何说服北斗回到他们之中；如何寻找和北斗骨髓匹配的人；如果找不到匹配的骨髓如何让北斗活得更久一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北斗靠着桌子边缘看着凤说，“对于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何必还要担心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极？”凤觉得北斗既熟悉又陌生，他站在那里又像身在别处。
　　“我并不消极。”北斗抱住了自己的手臂，看起来很累。“消极的话，你不可能见得到我。我也根本不会还呆在这里。”
　　“那就和我回去。”凤急了。
　　“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我的回答依然是不。”北斗的头疼加剧，他撑起了额头。当白血病细胞在蛛网膜增生时，蛛网膜下腔会发生狭窄，致脑脊液的循环障碍，引起交通性脑积水。爆炸样头痛、恶心、呕吐、视力模糊、视□□水肿，还可有轻度瘫痪，甚至昏迷。未经治疗或治疗无效的白血病病人的中位生存期只有2到3个月，绝大部分未经治疗的病例均死于骨髓功能障碍……北斗脑子里回忆着那些记得滚瓜烂熟的句子重新坐在椅子上，从桌上拿了几个药瓶往嘴里扔了几颗，就着一口水咽了下去。凤走过去，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像刺一样扎在他心里。可他又无法做什么，这样的无能为力干让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你也坐吧，凤。”良久，北斗才说了一句话。
　　凤没说什么，还是站着。他盯着北斗，好似北斗下一秒就要消失。
　　“和华莲他们联系一下。”
　　“这么长时间没有给我们消息，现在再来谈担心的问题有意义吗？而且我已经联系过了，我会带你回去。”凤生气了，北斗看得出来。虽然凤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像天空一样湛蓝的眼睛里燃起了怒火，而那火焰里还夹着的复杂情绪让那凤双蓝色的眼睛分外好看。
　　北斗摇了摇头说：“留下来，陪我，凤。”他抓住了凤的手腕。
　　没有料到北斗会说这样的话，凤睁大了眼睛瞧着北斗。上一次他扶起靠着马克斯奄奄一息的北斗时，北斗也是这样的神情。“我们丧命的地方是主塔”现在想来自己说过的这句话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带他回去，或者留下来。凤可以听到这两种想法在自己脑海中的碰撞声。
　　为什么要执意带北斗回去？为了让他能活下来，为了让他和自己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北斗是不是真的想要这种生活？自己是不是也真的想要这种生活？凤像是又回到躺在床上心情无法平静的夜晚，那样的深夜凤会想到北斗……被孱弱的病人抓住的手腕完全可以轻易挣脱，可凤无法甩开北斗那没什么力量的手，那双手像变得有魔力一样缠住了凤……
　　“我留下。”沉默片刻后的凤说道，他的失落感好似随着这句话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