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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徐业师相较子弟,赵嬷嬷无端离世 ...

  •   这日荣府业师徐楚与贾政谈了些时候,从梦坡斋出来,捻着须儿,心中回想课堂上那宝玉等人行止表现,再念叨几句贾环作的文章,不禁犹疑,想着明日如何考较这宝玉、贾环。
      他待在贾府两年,实在有些心灰意冷之意。且不说小时随父辈在外游历,见识颇广,心中本有一番大抱负。因贾代善当年与其父交情极深,更有祖辈战场上的一段情义,若非代善临终前修书于其父,他也不会在贾府逗留至今。原本贾珠逝后他便准备南下游历,奈何老父坚决不准,贾政又苦苦挽留,他才继续留在京城,面对这一片锦绣浮华。
      而说起心灰意冷……他不禁苦笑,这世态炎凉,他哪里不曾了悟呢?如今所谓海晏河清,上无大作为,下无进取心,官场已不是他待的地方,他那点子政见,怕也不是能入得人上人之眼的。这宁荣二府,处处脂粉气,闭塞人,作他暂休避世之所,倒也罢了。
      宁荣二府子孙,他本是一个也看不上的。宝玉此前有个蒙师,早已气跑了去。那一身的歪才灵气,他倒也不得不叹一声灵秀。只是看穿了想必道不同,授业没的指望,也只按正统慢慢教习,并不怎么管教。说起来,就算是贾珠,他也不曾真花了太多精力放在辅导其课业。毕竟天生是个苦读书的料子,灵气倒不见得。
      至于贾环,一身小家子气,先天不足之相,他更不曾放在眼中。
      如今贾政特意问起贾环,想来也是因为那文章了。文章确实不错,有几分天真雅然。徐楚淡淡点头:罢了,明日再细细考量一番。

      贾环印象中是有徐楚这么个人的。他将仅有的几本书放进深蓝的布包里,又偷偷塞两个芝麻饼,并不指望有哪个丫鬟来照顾他,自给自足下得榻,掀帘子出门。
      “环哥儿?”
      赵嬷嬷手里端着碗米浆,将他拉住了:“这样早去做什么。那几个丫头子还没收拾好呢。你可睡足了没有?快把这浆喝了,润润肚子,才吃了那几个油饺儿,怕你不舒坦。”
      贾环笑:“我想早点过去。二哥定然是不会跟我一道儿的,何不早些去,还能多学几页书。”
      他是想早些见徐楚。
      那徐谓山,若据残留的一点印象来看,还是很有才学的。
      说罢,他接了米浆一饮而尽。赵嬷嬷见他迫不及待,只好收拾了东西将他带出门,一路往前院行去。

      “贾环见过先生。”
      徐楚早早的就在书案前写字,此时抬眼见贾环一个人孤零零进了门,再看自鸣钟上时候还早,便放下笔,笑道:“坐吧。你兄弟与侄儿还没来,你便自己看会子书。”
      贾环点头,又躬身行了礼,方才坐到小书案上。
      徐楚眯起眼睛打量他,心中暗道:气色大变,行止端方,不知这些时日有何奇遇?不禁开口道:“昨日你父亲与我说了,你近来养病并未荒废学业。趁着他们没来,我便考你一考。”
      贾环忙站起身:“请先生下问。”
      “坐下,坐下。”徐楚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却全然不似贾政那般成日里作出一副威严模样,反而面容清淡,不常与他们这些学生为难,“我记得,你病前,我已教了你千字文全本,昨日看你字帖,倒也写得不错,暂不考这个。我见你有一篇文章,叫《格物行德》,说了你从书里看来的事情,还有平日里遇见的两件小事,便从格物,述了行德之要。你父亲说这是小儿轻狂,我却以为,写得很不错。”
      贾环低着头静静听。
      “以你这个年龄,能凑出这么多字来已是不易。但行文之间,也有不少说不通读不透,不知所云不识所谓之语,可见你虽囫囵看了些书,却并未真正领会其中奥义。”
      “这便是我的文章之本。”贾环忽而抬头,“先生恕罪,学生不是有意打断先生说话。只是先生所说正得我心,故而迫不及待,想说与先生知道。”
      徐楚闻言挑眉,淡淡笑道:“哦?此前你倒是没这么大胆过……罢了,你且说罢。”
      贾环起身,似有踟蹰,顿了片刻方压低了声音试探道:“先生是否……是否觉得学生有大不同?”
      徐楚淡淡道:“尚可。”
      贾环讶然。
      徐楚却眯眼看他,笑道:“你这小儿,从哪里开窍了这点子灵气,却不知多少所谓神童便是这样唬人的,唬着唬着,皆唬成了庸才!你如今经了场难,灵台清明,倒也值当做我的学生。但要说所谓大不同,你且听我一句:不过几岁小儿?便想起这大不同来了。却不知我们眼中,你这吃了几年米未读几年书的小子,哪里有多少不同。别以为病一场,清醒一场,倒把那本源的路途,忘得一干二净!故作老成,故作稚嫩,皆不是什么好事。”
      贾环心中大动,暗叹这徐楚与众不同,当下低头又行了个礼:“先生教训得极是,学生唐突了。”
      “恩,你便说说此前有什么要说与我知道的?”
      贾环想了一想,慢慢开口:“先生,我那文章,其实想了许多天,改了许多遍,方才得了。原本,是想着大哥二哥以前作得许多好文章,我也想写一些,好搏些赏识。可后来沉于书中,将这想法加了又加,文理改了又改,总不尽人意,很是急躁了几日。如今,文章是写定了,可我这心,却是大不定。”
      徐楚皱眉看他。
      “遣词造句不通,方知我学识浅薄。急功近利,方知我急躁。忿忿之意,方知我心有不平。这一篇文章下来,我方才领悟,路途本源,本就是格物,才学进取,方才是行德。”

      徐楚低头思量片刻,方才道:“原来你有这些想法。你且坐下。”
      贾环依言而坐。
      “我知你是有些心性的人。此前因你灵性不足,我便没多教导你。只是刻苦一事,我倒看在眼中。罢了,今后下了学,你便每日里多留一会罢。”
      贾环大喜,往窗外一瞧没人走近,方才向前一步,朝徐楚行了个大礼。

      那边王夫人日日吃斋念佛,不十分管事。一来,是贾母近些年不很看得惯她管家,二来,便是有侄女王熙凤嫁进来,正好帮她理会,挡去了不少繁琐事情。
      周瑞家的进得屋便瞧见王夫人正吃着茶,看佛经。一众丫鬟娘子侍立的侍立,做针线的做针线,倒是安安静静,屏气凝神。
      “太太。”
      王夫人看她一眼,将人都吩咐着退下了,方才道:“坐罢。”
      “是。”周瑞家的就近坐了,瞅着眼儿道,“我刚从前院回来,哥儿们下学,宝二爷已回院子去了,一路上瞧着,可精神呢。”
      王夫人笑了笑,不置可否:“环哥儿今日也去了?”
      周瑞家的道:“正是,我瞧他还在学馆里留了会子。”
      王夫人闻言还是慈眉善目的,并未留意,低头看着自个儿的袖口:“恩,想必是功课落下不少……这环哥儿是淘气得很。不过淘气也有淘气的好处,我虽名头上被他叫一声太太,但也不很管的。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得空也要多看顾。”
      周瑞家的搓着手:“太太说的是呢。只是那环哥儿身边有个赵嬷嬷看着,想必也尽够的。”
      王夫人冷笑道:“躲懒的便是逃不出你这一个!那个赵嬷嬷是赵姨娘的家里人,虽说尽心,却也不免偏颇。况且在府里二十年了,今年想必就要放出去的人,你何必眼瞅着人家呢?”
      周瑞家的这才明白,忙点头称是。

      暖和天气过去得飞快,不过两个月,天气便渐凉了。贾环早早习完了四书,又想着外头的事,便央赵姨娘取出两个金馃子换成银钱,打听好市面上书册价格,刊印水平,叫舅舅赵国基帮忙选购些书册。对此徐楚没什么意见,倒转身拿了些自己的藏书丢给贾环,叫他回去看。当然,书是没有白看的,还得交心得,写字帖,一样儿没漏。
      贾政日日要忙着为官,忙着与清客们做学问,也就一开始关心关心自己的小儿子,后来见他安稳读书,便没再多管。
      贾政不管,王夫人就更不会管了。只是时常叫人唤了贾环过去她屋里念佛,抄经。若是以前的贾环必定心中不耐,又不敢反抗,日渐着要暴躁郁郁起来的。可惜这一位对佛经并不反感,只当练字,这么些时候过去,愈发写得隽秀起来。
      贾环低头盯着自己写完的又一本佛经,抬起脸儿对王夫人道:“太太。”
      王夫人闭着眼睛哼了一声,算作答应。
      “这本抄完了,我还有个念想,不知太太能不能答应……”
      王夫人睁眼看看他,淡淡道:“抄经也是要你积功德,难道你还有脸讨要什么不成?”
      贾环一愣,方嘻嘻笑道:“太太误会了,我自然知道这是积功德。只是我见太太放佛经的箱子都快放不下去,我这抄佛经,以后定也是经常抄的,一本一本积下来,我也想带些回去,闲暇时看一看,念一念,心中平静,也是积功德。”
      王夫人心中有些纳罕,半晌才道:“恩,你便带几本回去罢。”
      贾环笑着道了谢,方才垂首继续誊抄,一边心道:我一笔一划抄出来的,全放你这死鱼眼睛这里,真是腌臜又浪费。
      王夫人看看他,不再多说。若她知晓这孩童心中想了什么,还不气个仰倒?

      这年冬初,王夫人与那辣子王熙凤商量着,准备在年末以前撤换些家里的侍从、使婢。贾环知晓了这个消息,又叫赵嬷嬷留意,方才从几个丫鬟婆子嘴里听闻赵嬷嬷怕是要放出去到赵家驻着的庄子上了。当下心中烦闷,又提防着赵姨娘不让她去闹腾。
      那赵姨娘心中有气,当晚就跟贾政吹枕头风,让他去求贾母。贾政是什么人?哪里能跟贾母去捣这个事?只与王夫人说了一通,结果没到月底呢便有人来收拾赵嬷嬷的东西,还将赵姨娘呼去骂了个淋头。
      贾环不禁冷笑,只可叹人小,个儿矮,言轻,位低。花园子里遇着三春,想与那探春说说话,探春竟连搭理也是冷言冷语,将他与赵姨娘当出气筒说了一顿:“一个婆子,也值当你们去闹!可见是轻贱,也要引得人家都来轻贱么!”
      贾环当下气得甩袖就走,回房闷在被子里不说话。
      那赵嬷嬷劝他与赵姨娘道:“以后趁着送柴蔬肉果,我再来看看你们娘儿俩。”
      倒没见怎么伤感。贾环知道赵嬷嬷在府里这么多年,也是有些灰心的,便伸手拉拉她:“嬷嬷去了那边好生保重,将来我若有自立门户,再请嬷嬷回来。”
      赵嬷嬷笑:“你这哥儿,说得这样好听,我这心里啊,开心得跟吃了蜜似的。”
      赵姨娘恨恨道:“他们这是斩咱们的臂膀,不要咱们好啊!”
      贾环闷闷不言。
      没过几日,赵嬷嬷收拾了东西离开,府里一派平静,连个提起的人也没有。贾环缠着赵姨娘多送了嬷嬷些东西,心中方才好受些。

      那徐楚见他几日下来都没什么精神,知道此事,便笑道:“你是因重情义呢,还是觉得憋屈困顿呢?”
      贾环摇首:“学生不知。”
      徐楚看他一眼,走到窗前,淡淡道:“世间,无不散之筵席。”

      自赵嬷嬷离开贾府,贾环发现自己的生活质量愈发没个水准。赵姨娘每每呵斥那些个偷懒躲活的小丫头,从没得一次好。贾环知道自己年纪小,不能太过出头,只好躲在房中念书,写些字讨贾政欢心。有时听听外头吵闹起来停不住,才朝丫鬟发几次火,多数时候却是在劝说赵姨娘。想那赵嬷嬷在时,哪里需要多操这份心?好歹府中老嬷嬷了,有些有脸面的丫鬟敢给赵姨娘甩脸子,却还要给她几分薄面。
      不知嬷嬷怎么样了?
      一晃这小半年过去,贾环又长高不少。他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托着下巴笑了笑,嘟起两颊肉包:“哎哟,小帅哥……”
      “臭美什么呢。”
      贾环赶紧回头,只见赵姨娘进得门,将一盘子米粉小菜放在桌上。
      “今儿吃米粉?我可好久没吃了……”
      赵姨娘笑着将他牵到桌前坐下:“是你舅舅送进来那么两小袋子,我叫厨房做给你吃的……”
      说着说着却又脸色一变,绞着帕子不再说下去。
      贾环一愣:“娘?”
      赵姨娘看看他,叹了声:“你快些吃罢,当心凉了。丑话说前头,我是不准你吃凉物儿的。”
      贾环心知厨房那边定有蹊跷,不好多说,只得低下头去吃米粉面汤。
      后来他才知晓,赵国基送进来两袋米粉面,厨房做一袋收一袋,直接扣了一半去。赵姨娘恨不过,又不敢跟厨房这等“机要”耍泼,跟几个丫鬟婆子抱怨,结果又被正房叫去教训了几句。
      不过,这已是赵嬷嬷有消息传来之后的事了。

      贾环此前知道赵嬷嬷是被送到府外她儿子所在的农庄上。他一个现代人重生的,虽有先知,但对此生此处一些现实问题的理解,根本不及别人。他以为赵嬷嬷出去与儿子团聚,却不知那老嬷嬷过去也是要做活的,便每月让人送些钱粮过去,但对那一大家子,这孩童之力,不过杯水车薪。府外不比府内,许是王夫人吩咐了什么,那庄子根本不会格外照顾这一家人,加上赵嬷嬷那没出息的儿子也并不争气,这半年过去,可怜一个老婆子竟是闹了个人瘦体虚,快要病倒。
      这些,贾环并不知晓。直到那赵国基家的说与赵姨娘听,他才听得不过大半年而已,赵嬷嬷已经病重不治,当下惊得一跳而起,直扯住赵姨娘要去看。
      赵姨娘眉头皱得紧紧的,将赵国基家的打发走了,方才将贾环按住,低声说:“我的小祖宗!我们怎么能去看她?我是出不了门的,你更不行!如何去?快罢了这念头罢。”
      贾环咬着嘴:“怎么不行?我去求求老爷。”
      赵姨娘大怒:“没出息的东西!这事值得去求老爷?你是做哥儿的,一个奴才发到了庄子上去,就是病了,也值得你……你……”
      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贾环完全不似个八岁孩子,正冷冷盯着她。
      “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贾环肺都要气炸了,一手握拳,半晌方才平复点气息,冷声道:“姨娘这是什么话?若真要这样说,姨娘觉得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赵姨娘一愣,大怒道:“混账,你……你……”
      贾环扭过脸去,一字一句慢慢开口:“你当赵嬷嬷是个下人,配不上我们去看看她,给她求恩典,可这阖府上下,除她以外又有哪一个当我们是正经主子?我以为她此前当我是亲孙儿在照顾,我如今竟却忘了她,真是该死……娘你倒好,一口一个哥儿奴才的就想把她打发了。”
      赵姨娘被他说得满心苦涩,连嘴里都泛出苦味,说不出话来。
      贾环又道:“我一直以为,人心是要换来的。虽说你对人好,人家不一定领这个情。可若人家对我好,我是一定要回报几分的。如果没有良心,别说主子了,连人也不配当。三姐姐那般对我们,你心中好受不?我不喜欢她那样,所以我绝对不会像她对我们这样,来对待赵嬷嬷。”
      赵姨娘愣愣的,心中想到探春,又更苦涩几分,半晌低下头去:“罢了,我说话没过心……环哥儿,你,你别怪我……”
      贾环一愣,心下酸涩:“恩……那,我这便去求求老爷。”
      赵姨娘又担心地拉住他:“别惹老爷生气……罢了,还是去求老太太罢?别找老爷了。”
      她心中贾政便是天,惹谁也不能惹贾政。
      更何况如今贾政对贾环渐渐有几分重视的意思,虽不外显,她却是看出来的。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贾环离了他青眼。
      贾环却将她手一推,皱眉道:“老太太那里太太肯定在,你想撞上,我还不想呢。这事儿不能等,我这就得去问问老爷。”
      赵姨娘方才罢手。

      可巧那徐楚也在梦坡斋,贾环心中暗喜,那边给老师行了礼,这边便将事情给贾政讲了一遍,说到后来,因着急赵嬷嬷,眼中竟有几分湿润。
      因他说得巧妙而赤诚,贾政便有一些动容,只是心中还是不以为然:“你叫赵国基带几个小厮去看看也就罢了,你去做什么!一个小孩儿要跑这么远的路,将你父母又置于何地?快快罢了这想头!”
      贾环心中着急,一面不住瞧着徐楚,一面低了头道:“父亲,父亲教过我做人立事的道理都在圣人言中,我以为圣人定赞同仁孝之为。小时候赵嬷嬷与我虽称主仆,却无一不尽心,并不因我吵闹不懂事,而生过气,使过眼色。我方才知道,这也是仁义。如今赵嬷嬷病重,此一去……也许是最后一面。如连见也不去见,当真,于心不忍……”
      贾政还想说什么,却见徐楚拍拍衣摆站起身,走到贾环身边笑道:“正巧儿我准备出城办些事,不如顺道送环哥儿去庄子上看看?环哥儿说得不错,圣人有言,人而不仁,礼乐何用。世兄还是放他去看看为好。”
      贾政皱眉想了想,方才点头道:“也罢,我便去跟你祖母说一回罢。来人,去把赵国基叫进来。”
      贾环抬头感激地看一眼徐楚,心中如一块大石落地。
      只是他并不知晓,那赵嬷嬷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徐楚将他一路送到了庄子里,便只站在外面等,半晌听得房内哭声,心中暗道不好,赶紧掀帘子进去,只见屋内一股恶臭,那贾环扑在床边,床上一个双目浑浊的老嬷嬷正无声淌着眼泪。
      形销骨立,如何能看出原来模样。
      贾环忍不住哽咽:“我来迟了……我都,都不知道嬷嬷这样了……”
      赵嬷嬷说不出话,只是摇头,伸了如柴的手拍他。
      那赵嬷嬷的儿子儿媳看样子是压根没怎么照顾她,只将她扔在屋中等死。如今那些个人被拦在屋外,抖抖索索也不敢进门。
      贾环紧紧握住赵嬷嬷的手,哭道:“嬷嬷,环儿对不起你……”
      他想起小时候病得厉害,每次都是被眼前这老人照顾得很好。若是他未曾重生,若是按着原先那小说中的写法,赵嬷嬷定然是无人探望,就这么去了……
      这样一想,他便更加难受。
      徐楚见他如此,心中感怀,上前一步给赵嬷嬷探了脉,又翻眼皮细看,心下知晓,便摇摇头,慢慢踱出了门去。
      贾环看看赵嬷嬷,赶紧起身追出,拦了徐楚低声道:“先生,嬷嬷她……”
      徐楚摇头:“我略通岐黄,也是知道她不好的。最迟不过今日罢了。环哥儿你……”
      贾环心中晓事,这徐谓山又何止是略通岐黄,当下心中大拗。隐约知晓是一回事,确切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他浑浑噩噩重又进房。
      赵国基小心翼翼去问徐楚何时回府,徐楚想了想,叹一口气,从袖中讲贾政暗自交给他的银钱放到赵国基手中:“这个老太太是一直悉心环哥儿的老嬷嬷,也是你们赵家的老一辈儿了,你虽不是她儿子,可比她儿子出息晓事,我想,后事还是你办罢。”
      赵国基一愣,伸手接了钱。
      只听徐楚又道:“仁者难得。你们将来,也许也能得些荫庇。”
      赵国基心中暗暗记下不提。

      当夜,赵嬷嬷果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贾环静静坐在床边,看着老人油尽灯枯,方才又安安静静出了门。他此前给老人喂了一小碗米水,竟是喂进去了。那赵嬷嬷心中还知道,竟回光返照,笑着对贾环道:“哥儿的心,老太婆懂了。能见这最后一面,方知以前照护哥儿那一点力气,没有白费。老婆子我走后,请哥儿莫要费心照顾我那不争气的小儿,任他自生自灭便是……”
      贾环含泪摇头:“嬷嬷的恩情,将来会应在嬷嬷家人身上。我贾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却也不会糊涂,请嬷嬷放心罢。”
      赵嬷嬷默然半晌,又道:“老婆子也累了,这便要走。请哥儿莫要伤心,今后跃得龙门,行得正道,一生随顺,老婆子我在下面看得也高兴。”
      “谢谢你……嬷嬷……”

      徐楚在院中执了一壶酒慢慢喝,但见贾环慢慢踱出门来,那赵嬷嬷儿子儿媳进得门,随即传来哭号,方才晓得赵嬷嬷定是去了,也不起身,只递出去一杯酒:“慢饮一杯,算是践行。”
      贾环点头,接过一饮而尽。
      “你该做的都做完了。回去罢。”
      贾环走在前面,一语不发。
      过了半晌,他回过头看看徐楚:“先生,我觉得我没有白来。嬷嬷吃下去一碗米粥,笑着走了。”
      徐楚愣了愣,方才点头笑道:“心中无愧便好。”

      第二日,贾环去贾政那里道了谢,一身端方模样,未见颓色,贾政方才满意。
      徐楚授完课将他留下,从自己书箱中又抽出两本压箱底的书扔给他,淡淡道:“今日起,你便看这两本。”
      贾环低头一看,竟是从未见过听过的古籍。
      “老师……”
      “你有仁心。”徐楚指着他,“可以看了。”
      贾环伸手小心翻开,字里行间,一本是讲民苦,一本是讲伐道。
      “君子有善,有厉,有仁,也有霸。我希望你能分清楚。”
      贾环起身道:“学生明白了。”
      徐楚淡淡点头:“这两本书你便慢慢翻阅,不必急着还我。明年此时,我兴许就不在贾府了。”
      贾环有些吃惊,却也不算太过,毕竟此前便知道徐楚并不会在贾府待太长时间。
      徐楚看着他笑道:“环哥儿,说句实话,作为一个西席,我并不能希望你比宝玉强多少。可是你叫我一声老师,我便又忍不住想多教你一些。因为我知晓你是块可以琢磨的好石头,将来能成利器。至于这利器能利到什么地步,又利在哪一处,我也想知道。”
      贾环闻言一愣,随即笑了笑,低首道:“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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