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容颜》七艺

5、何人

　　回到秋府，天色已是完全的暗下来了。华灯初上，夜晚的秋府，璃灯流转，细看之下，竟比白日里更出彩，白日是雅苑清阁，而入了夜，便是丽居华廊。夜晚燃起的琉璃灯，在其照耀下，整座秋府光晕起伏，是惊心动魄的绚美。

　　夜晚的秋府，最华贵的便是落颜居，但秋老爷有令，未经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落颜居。因此，落颜居也算是秋府中一处独立的院落，院中有自己的管事、膳食房，虽丫鬟下人不多，但也足够了。

　　这在外人看来，是秋老爷对爱女的关爱疼惜，实则为变相的阻隔，而这，却也只有少数人知晓。从未进入过落颜居的下人们，每每从远处看着奢华的落颜居，也只能失落的自我感叹，外看已是如此，那院中该是何等的尊贵，皇庭宫殿，也不过如此吧！

　　可谁又知，落颜居内华丽外衣之下，是满目的素雅，简朴得苍白。秋尘颜的居室内，除去女子闺房的普通布置外，左不过多了一张紫檀，一把古琴，再无其他。

　　居内的仆从大多受过尘颜恩惠，都是带着一份恩情，真心实意为大小姐做事。也都是些平日里安守本分、从不闲话的人，虽大小姐深居简出，纵是他们心有不甘，也从不多话。

　　尘颜从后门进府，看到的便是自己那落颜居华美的外衣，这天果然还是带着冬日的寒意，她有些抑制不住的冷。

　　刚踏进落颜居，钟管事便迎了上来，“小姐，前院张管家刚刚来传，老爷在前厅等你，让你快些过去。”

　　尘颜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小姐，也不差这么一会儿。”钟管事回头，赶忙让玉绸去拿华服来，“换了华服再过去，否则恐被责难。”

　　尘颜拿下面纱，伸手勾起鬓角有些凌乱的发道：“我还是回屋去换吧。”

　　父亲极重礼教，每次见父亲她都必须换上华服，衣着须得体，小时孩子心性觉得麻烦，几次被父亲责罚之后，也就再不会忘记了。

　　秋府的前院大厅内，此刻仅有一人，此人面朝堂内，背身负手而立，身躯挺拔。良久之后，沉稳却略显苍老的声音传出：“大小姐还没来吗？”

　　管家从厅外进来，“回老爷，已经让人去催了。”

　　不多时，娉婷的身影出现，由远及近，步入堂中。

　　一袭浅紫罗裙，束腰银色丝带，垂至罗裙下摆，更显其身姿曼妙，朵朵妖娆牡丹盛开在漫天紫色中，银丝勾边，更显牡丹华贵无比。容颜清绝，却在这样的银边牡丹映衬下，透出让人窒息的艳丽与高贵。右眼角下的一颗朱砂痣，恍如一滴泪，在这清绝的容颜中，悬然欲泣，更添妩媚动人。

　　行至堂中人前，这妙人却是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尘颜向父亲请罪。”清雅的声线，似冬日寒泉滴落碎石上一般，淡淡无痕。

　　秋沧行转身，带着岁月痕迹的脸上，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女儿，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面上淡漠。

　　“伤还疼吗？”虽是关心的话，却带着一丝冷漠。

　　尘颜垂眸，看着身前的地面，道：“已经不疼了，谢父亲关心。”

　　秋沧行收回视线，“个中缘由，我都清楚的很。”冰冷的声音，似乎跪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请父亲为女儿做主。”尘颜抬头，因她是跪在地上，所以眼前站着的人看起来很高大。

　　秋沧行看着女儿面上一片冰冷之色，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她道：“此时我自会处理，你勿需多言，毕竟是一家人。”

　　沉默片刻，秋沧行面无表情道：“如今因你之事京都传言四起，致使秋府声名或多或少遭人议论，虽不是你的错，我也是要略施小戒的。”

　　她轻咬下唇，“尘颜知道。”

　　秋沧行一摆手朝门外道：“张管家，拿竹戒来。”

　　这是秋家的家法。将竹削成长条，中间挖空，再以长形的铁贯入其中，因此，竹戒的分量便比一般的竹条更重，打在身上也更疼，用于家中惩戒恰好适合。竹戒有大小之分，轻罚小惩只用小竹戒，半指宽长半丈，打下只是留下点伤痕，就是打下五十戒也至多是破皮；若犯大错，则用大竹戒，长一丈半，一指宽，轻则伤筋动骨，若下手重，则致残丧命，一般用以惩戒犯错的下人奴仆。

　　背上有些火辣的疼，她知道管家已经手下留情了。

　　尘颜不禁心中自嘲，秋尘颜啊秋尘颜！不要再留情了，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把自己当女儿了，你不是早就已经恨透了他么？自从娘亲离去后······

　　“罚完之后，你就回屋吧！近段时间就不要多走动了，在园中好好养伤。”说罢，秋沧行便转身离去，背影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而背后的人，是彻彻底底地，寒了心。

　　管家收起竹戒，小心地扶起尘颜，有些歉然道：“小姐，对不住了。”

　　她笑，笑容有些苍白，却意外的炫目，“张管家，不怪你。”

　　张管家点头，扶着秋尘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玉菱玉绸都在外面等着，我去叫她们进来。”

　　“小姐！”玉菱看着自家小姐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的哭起来，她替自家小姐不值，“老爷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明明小姐什么也没做错，还容颜受伤，他······”

　　其实她们看着管家拿着竹戒进去，就觉得不对劲了，一直到里面传来抽打声，才意识到小姐在里面受罚，拼命按耐着想要冲进去的心，现在却是忍不住委屈，替小姐委屈！

　　“玉菱，别说了！”玉绸拉了玉菱一把，示意她看小姐的脸色。

　　玉菱赶紧和玉绸扶着尘颜出了前厅，管家却在身后开口：“小姐，以后不要再去触怒老爷了，二夫人即使不是你的生母，但毕竟与老爷也是结发之好。”

　　尘颜停下脚步，几不可见的点头，“多谢张叔，再也不会了。”往后，真的不会了。

　　回了落颜居，尘颜便示意玉绸玉菱松手。

　　“小姐，赶紧回屋休息啊！”玉菱着急。

　　“我无碍的，”尘颜笑看着玉菱，“再重的罚也曾受过，这算什么。”

　　玉菱也知道小姐没大碍，而且管家也是手下留情的，可看着小姐的笑容，心中却是难过的很。

　　尘颜推了推两人的肩，“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玉绸玉菱对视了一眼，虽神色担忧，但也无奈只能退下。

　　落颜居并不是很大，是属于华美精致的，建造时特意将其建在秋府临近后花园的角落，虽偏远了些，却是正和尘颜的意。

　　很多年前，秋夫人也就是尘颜的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尘颜和娘亲一直住在秋府的南厢，只是东南西北厢离得并不远，其中住的都是秋府的夫人女眷，所以免不了碰到一块儿，要互相置气或是横眉冷对，因此秋夫人便以秋家掌家女主人的身份建造了此园，为的就是将来尘颜长大了之后能住在里面，远离那些纷扰。

　　十岁那年娘亲含恨离去，尘颜就求着向父亲要了这座院子，即刻搬了进来，取名“落颜”。

　　她也记得，那次告诉父亲自己要搬进这座园子时，是被打得最狠的一次，然后父亲答应了。那一次，她几乎一个月都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从此，父亲下令谁都不准进落颜居，“落颜”从此成了“封颜”。

　　园中屋子不多，尘颜居住的主屋前有一片比较宽阔的花圃，花圃四周碧草青青，间或种植着杏树，花圃中间是十字的紫花石路直通向园子其他各处，其他几间屋子都排列在花圃之外主屋四周，将主屋很好地包围在了其中，这些给了玉绸玉菱以及其他下人居住，屋子最后方是落颜居独有的膳食房。

　　夜幽深，月皎洁。

　　花圃中的角落里种着几株姚黄牡丹，是当年娘亲手种的，却只开了一季，这花都仿佛有灵性一般，只认栽它之人，母亲离去后，这牡丹无论如何种植，想尽了办法，也只长蓓蕾再不开花，到如今已有七年了。

　　尘颜静静看着只有蓓蕾的花儿，有些出神，背上有些酸麻，疼倒是不疼了。

　　院外有些吵闹，她本不想理会，却不料······

　　颈侧微凉，月光下闪着淡淡的银光，一股冰寒之气贴着肌肤而来。尘颜心惊，面上却未表露分毫，而持剑之人立于她身后，亦无其他的动作。

　　“我不想伤你。”听声音，身后是一名男子，但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不想让人听出来。

　　尘颜还未说话，就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听步伐有些急促，那人看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立刻收剑掠上一边的杏树，隐去了气息。

　　“小姐，院外一帮奴才吵着要进来，说是有贼人闯入府，看着他往这边来了。”钟兰急匆匆走近，面上显现不悦之色，那帮奴才不善的语气，简直就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贼人？尘颜挑眉，唇边浮现笑意，“告诉他们，若是有这个胆量···大可进来！只不过····有什么后果让他们心里都明白着点。”

　　“是。”

　　随着钟管家离开，树上的人也纵身落在了尘颜身后。

　　“你不想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那人声音中带着些狂傲之感。

　　“只要不是来杀我的，其他的，与我何干？”尘颜有些漠然的转身，随即有些失望。

　　眼前的人身形修长，看着很是高大，因蒙着面而无法得知样貌，只看得见一双眼睛，但是这双眼····太幽深了，瞳仁墨黑如暗夜凡空，狭长的丹凤似仙却又带着点妖邪之气。

　　尘颜撇开眼，她不喜与他对视，这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似要将她看穿一般，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伸手随意一指园中的角落，她道：“这个方向直走就是秋府的后门。”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了？”那人刻意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些意外。

　　尘颜坐在石桌边不语。

　　他等了片刻不见她回答，倒也不恼，“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罢转身离去，却不是走后门的方向，而是向着秋府的正大门掠去。

　　风中留下一句话，从远处悠扬地飘来，不再是可以的沙哑，但却有些听不真切。

　　“要走自然是走前门，秋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