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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掠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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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对外宣称是为归降,她作为辰国的公主,仍旧被限制自由,困在长虞宫中,已有月余。
几个月以来,他每晚都留宿在她的寝殿,却未曾迫她侍寝,只是每晚她歇息之后,在她身侧和衣而眠。
对他夜夜留宿的举动,她也无心再说些什么,由着他去,只是她终究是失了旧时那般飞扬的神采,亦没有过多的言语,整日用来打发时间的,不过是写字,读书,抚琴几样,她之前时常亲自耕种的药圃,也荒废了起来,杂草丛生,偶尔坐在窗边,发呆一坐便是一天,他见她日日如此,终究也是无计可施,只是将她宫中旧人悉数寻回,日日随侍她身侧,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你王兄都去了,水色,你还在执着什么呢?”
她依稀记得那日她送曾经的辰王后出城时,这个曾经贵为王后的她的王嫂,卸去了所有的繁华衣饰,怀里只抱着她的小侄女,就那么看着她,温婉而娴静,带着些惋惜的心疼,这么问她。
她记得那时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成了平民百姓的王嫂,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逗弄了几下小侄女,她解下了自己常年佩在身边的玉佩,系在了孩子的腰间,她看着孩子稚嫩的脸,轻轻地说道:
“王嫂,这是我从出生就带着的玉佩,如今给泠妍,但愿能护她一生平安,王兄去的早,请你千万保全王兄唯一的血脉,莫要再让她像我和王兄一般沾染宫廷朝堂。”
她回首,他静立在不远处,眉眼中忧思难解。
燕芊愫来的时候,就见她一人在偌大的宫中,靠在贵妃榻中,似是沉溺在什么回忆之中。
“你来了?”
“对不起。”
她抬眸看了燕芊愫一眼,缓缓地坐起,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见燕芊愫别了头去,脸上带了些别样的羞恼。
“那日是我的过错,是我太过鲁莽了。”
她正欲开口,却被从园中跑进的无忧匆匆打断,小小的孩子,手脚并用地爬上她的软榻,肉肉的小手抱在她的腰际,别样亲昵,似是跑的急了些,通红的面颊,额上已经出了层薄汗,带着欢愉的语气,急急唤她:
“娘亲,娘亲。”
见无忧这样一副模样,她拾起一旁的锦帕,有些无奈又宠溺地拭了拭他的额头,抬眸之间却对上燕芊愫那双带着无尽艳羡、期盼又夹杂着痛苦的眸子,精致的妆容,却难掩落寞的神情,她心知有异,却没有发问,待乳母将孩子抱了回去,燕芊愫缓缓开口:
“这几日王上在准备给你的册后大典,每每下了朝就来你这里,我已有许久未见王上了,那日见到王上,却见他眉间郁郁之色不去,想来是因为你,我便过来看看。”
“你知道我自小长在深宫,张扬跋扈,却从未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偏偏是个女子,却不逊于男子的大胆凛冽,那日从你那离去,我就在想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富贵权势,只要我一天在这深宫,我便不会失去,想来想去,原来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王上的眼中却只有你一个,我不怪他,纵是在泥淖之中,仍然恃傲的不可方物,带着这般清冷的芒刺,绽出的光芒,让我都看不到卑微的自己。”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燕芊愫说的只是两个无关的旁人,燕芊愫也不恼,虽是不过几日不见,性子却像是沉了很多,眸光几番环顾,终究落到了乳母带着孩子离去的方向,有些像是自说自话,带了惹人怜惜的凄婉。
“从前,我不知道王上心中有个你,每次他在我那里过夜之后,必有药赐下,医正说,那是王上特意吩咐的补药,是为了更快的诞下皇嗣,我自是欣喜,以为他期待我们的孩子,有一日,我的丫鬟,无意撞见王上同那医正说话,才知道那药根本是使我不孕的药物,我以为他自有其他的考虑,便一心瞒了下来,当做全然不知。”
“却终究遇到那一年你大婚,王上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去搅了你的婚礼,我才知道,他心里始终装了一个你,纵使埋得再深,也终于露出了端倪。”
“后来探子回报,说你怀了王上的孩子,我派出去的人被他发现,盛怒之下的他一剑险些杀了我,那时候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要孩子的,而是,只有你才能成为他孩子的母亲。”
她终于抬眸,燕芊愫仍旧是明黄金装,鬓鬟规整,少了那日相见露骨的恨意和跋扈的举止,终究是失了真性情,带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沧桑和颓丧,分明是娇艳如花的年纪,偏偏如同深秋枯木,而那时常带着傲色的瞳仁,竟变得像她一样越发深邃起来,空洞不见底。
“那日王上知晓我对你发难,明知我决计讨不了好处,却仍旧再度对我动了杀心,我终于晓得,你是他碰也不得的逆鳞。”
“他对你时可以那般温柔,偏偏对我,那般的冷硬。”
内侍进来通传,说是王上驾到,深恭着身子,见着两人,虽是有些发愣却仍旧伶俐的退了下去。
燕芊愫扯了丝笑容出来,起身,有些局促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衫,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黯然的垂下眸子,兀自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
“水色,你说,我们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许会说,你从未爱过她,你骗的过自己却骗不过我,若你不爱,如你这样骄傲的人,纵是赌上性命,也不会允许自己生下他的孩子,莫在自欺欺人了,你爱他。”
“好好地留在王上身边吧,如今我只想他能够得偿所愿。”
话音落,他走进,燕芊愫敛衽行礼,他点头,看也未看一眼,径自走向她的方向,燕芊愫起身,掠过重重叠叠的宫幔,她仍旧看到了燕芊愫抬袖拂过眼角的一抹晶莹,单薄的身影投下微长的影子,斑驳中,零落一地凄清。
她深深望向面前身形挺拔的君王,燕芊愫的话,字字诛心,让她觉得好似有什么粘腻的东西塞在胸口,凭空多了些纠缠不散的阴郁,他被她看着,有些不自在,遂问道:
“她可是来说了些什么?”
“不曾。”
她摇摇头,从榻上起身,仿佛不见眼前的他,轻移莲步,足上未趿丝履,裙摆簇簇,步子轻盈,转眼进了里间。
他有些无奈地拾起地上的薄毯,拥在怀间,好似仍旧有她的气息和温度,折起放下,转身离去,她倚在墙边,听到渐远的脚步,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