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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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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珥
我拿到上海某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全家在一起吃饭,大家都喜气洋洋,除了尤他。
我故作轻松地对他说:“其实你在北京学习这么忙,打个电话来祝贺我就好啦,不用亲自跑这趟的。”
我们走到露台去看星星,“李珥,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了。”他忽然说。
“是吗?”我高兴地差一点跳起来,“是什么样子的,说说看!”
“不好说。”他说,“其实我努力挣钱,就是想给她买一个新手机。”
我欢呼雀跃,“等我有空了,去北京找你们玩好么?顺便看看你的女朋友。”
“那你为什么不报考北京的学校呢?”
“你以为我是你,分那么高,可以随便挑学校的啊。”我说,“能考上我已经很幸运。再说,上海离家近,我妈也放心些。”
“你的高考成绩上北京很多学校都可以的啊,又不一定要清华。更何况,有我在北京,姨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宠爱,让我不忍对视,于是我调过了头装模作样地去看天。我心里清楚明白,就算是我真去北京,我也不可能选尤他。
尤他来去匆匆,我没有去送行。躺在张漾曾经带我去过的那个屋顶上看星星,手里的诺基亚手机是尤他买给我的礼物。我泪如雨下,装模作样地抽烟。
过去的事情恍如前生,我希望自己能有个新的开始,脱胎换骨,去上海,为此我努力奋斗了365天——因为,许弋在上海。
我喜欢许弋,从来都不曾改变过。我们都是温柔乖巧的宝宝,那么相似。
我任性又执着——从这一点来说,其实我和吧啦毫无分别。
只是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到许弋,居然是这样的场景。
那是他打工的酒吧。一个穿着大花裙子红凉鞋的女生伸出手来,在许弋的脸上捏了一把。“许帅!你新女朋友?”笑得暧昧而又灿烂。他没表态,突然来了一个黄头毛的阿飞,让许弋还5000块钱。我的眼神僵硬了,可是我心里的任性还不死心。我说我来还。
阿飞乘车走了,丢下一句话:“小妹妹,交友要慎重啊!”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有些绝望地问。
“不认识。”他给了我想象中的答案。
他带我在一处油渍的小饭馆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云烟,晃出一根来,递到我面前。我摇摇头,他把烟抽出来,自己点着了,默默地抽。
时光在那一刻忽然跌回我的高二时代,我寂寞空洞的十七岁,看到他的第一眼,那时的我,还是个青青涩涩的女孩子,爱情在心里初初萌芽,翻天覆地,慌里慌张,从此认不清自己。现在的他,却是一个熟练地抽烟的男人。其实,也不过两年而已。
我觉得我看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或许他对我,从来也没有熟悉过。我费尽周折所坚持的,也许只是我内心的一种可怕的幻觉。
天呐,寂寞空洞的十七岁,我哪里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
我替许弋还清债务后的第九天,接到他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地说:“李珥,我还需要二千元。”
“我没有。”
“好吧。”他说,“再见。”
我盯着电话看了很久,然后我把电话回拨过去。他很快接了电话,我轻喘着气对他说:“周末我过去送给你。”
“来不及了。”他说,“我去你学校拿吧。”
“你到底做什么,这么需要钱?”
我给尤他发短消息:“请你借我一千元,我会尽快还给你。”我妈妈走的时候给我留在卡上的钱我全部给了许弋,如果我再不想办法,就要面临着饿肚子的危险。
尤他没有给我回短消息,而是干脆打来了电话,“不要太辛苦,上海大,往往做家教什么的要跑好远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小心点,不要瞎来,知道吗?有什么事跟我讲就好啦。”
我忽然很想哭。同时,我也很想知道,如果尤他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他借钱,不知道他会不会杀了我。
我拼命地兼职挣钱,越多越好,从早晨出门,到晚上熄灯。
我推开酒吧的门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我心心念念渴望与他相亲相爱的许弋,他正紧紧地拥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绿色的长裤,红色的上衣,她闭着眼睛,幸福在她的笑容里无限制地滴落。他们在拥吻,深深地,沉醉地,旁若无人地。
我聋了。听不见任何的音乐了,我僵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地碎裂,无从收拾的惊慌和悲凉。我对自己说,李珥,你真是犯贱。
我把手机拿出来,打出来一个万分“琼瑶”的短信息:亲爱的,请告诉我,我到底该如何做?
我把信息发给了吧啦。
吧啦吧啦,我亲爱的,如果此时此刻,你在天上看着我,那么请给我指引吧。让我还可以充满勇气地相信,坚持到底,一定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幸福。
那夜梦里,我神奇地回到我的十七岁,梦到那个飘雪的冬天,单薄高瘦的男孩子,穿着灰色大衣,恶狠狠地凑近我,伸出一只手指对我说:“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如果我不主动找他,他永远都不会主动找我,除了借钱。我一次一次如此忧伤地想。
兼职太累,我病了。高烧四十度,一直在喊吧啦的名字。许弋在我昏迷的时候来看过我,送还给我3000块钱。
琳替我接待了他:“那破小孩真帅,难怪你整日这么魂不守舍。可是李珥,我恨你这样折磨你自己,我告诉你,一个女人,如果她自己不爱自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爱她的!”
出院后,我没有打电话给许弋,我想让他淡出我的生命,可是我在劫难逃。
许弋用和梦里判若两人的柔软的目光盯着我,一个字咬着一个字地说:“李珥,做我的女朋友!”雨水,就在这时候,滂沱地降临。
许弋平静了一会,抬头对我说:“你是一直爱我的,对不对?从高二那年开始,到现在?对不对?”许弋的脸突兀地逼近,然后,咬住了、我的、嘴唇。
那个留在记忆里优雅而沉静的少年许弋呵,此刻蜕变成这样一个执拗自私的男子。这是我的第一个吻,在陌生城市夜晚无人的滴雨的屋檐下,终于献给我亲爱的许弋。我流着眼泪完成它。
许弋给我带来快乐满足的同时,还有许多麻烦。突然失了父母,他的生活来源全靠自己,也许是从小养尊处优,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他有钱的时候不考虑后果地给我买漂亮衣服,没钱的时候找我借钱。
有一天在校门口一个打扮时尚的女生扑上来,笑嘻嘻地用力地扇了我一耳光,然后跳上出租车扬长而去。我脸肿肿地回寝室,琳说“你那个破小孩身上,有种要命的贵族气息。可是他不适合你,趁早离了吧。”她总唤他破小孩,并且不太看好我们的爱情。
在这个不大的大学校园里,英俊的许弋和在天中时一模一样,无论何时,都是一个让人关注的焦点和不会疲倦的话题。
春节的时候,许弋不愿意回老家——老家什么都没有,还回去干什么?他让我乖乖回家过年,早点回上海和他团聚。因着对许弋的惦念,我过了平生中最心不在焉的一个春节。就连尤他让我去广场放烟花,我也毫无兴致。
“你到底怎么了李珥?”
“我恋爱了。我想他。”我对他说。
“是吗?”
“和许弋。”我说。
我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但我错了,尤他只是轻轻地噢了一声。
初二的那天早上,我去了吧啦的墓地。她的墓前青草依依,一束新鲜的黄玫瑰放在那里,上面还有美丽的露珠。我俯下身抚摸那花瓣,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吓得我落荒而逃,一个人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小耳朵。”他说,“你要去哪里呢?”
“新年好啊,张漾。”我只好说。
我在开学的前五天回到了上海。没有告诉许弋,一是他的手机一直关机,二是我也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拉开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他很是慌乱。我的眼光望向里面,看到有个身影坐在暗处,红色的长裤,长长的海藻似的长发,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那个女生得意的哈哈大笑的声音。那声音刺穿我的耳膜,又像一把刀一样直接插入我的心脏。
GAME OVER.门在我的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许弋并没有追上来。
爱情沉入深深的海底,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坚守一生的爱情最终成为一个我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可笑伤口,许弋消失,不再进入我的生活。虽然我们还在一个城市,但再没有丁点儿的音讯。
五一长假,我独自去了云南的丽江,我站在四方街听着驼铃声,看着丽江高而远的天空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轻松,像褪掉了一层皮,成长如昨,此李珥和彼李珥已经和往日完全不同。
可是我居然在丽江遇见张漾。
夜的丽江下起了微雨,人影灯影流动,美得不可言语。张漾就坐在我的身边,替我打着伞,我们的样子,就像一对情侣。我和张漾都多喝了一点点,雨终于停了,月亮游了出来,张漾忽然把手放到我的肩上,他温柔地说:“小耳朵,你是不是有一点儿喜欢我呢?”
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喜欢?还是替吧啦报复?谁知道呢?大家都是任性的少年。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是蒋皎,张漾的女朋友。”她自我介绍,“我知道你是尤他的小表妹,我们见过的。张漾就算和我吵架了,我就算去了香港了,我们就算分手了,你也不会有机会的。”
她是在向我说明?还是挑衅?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全寝室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许弋说你在丽江出了车祸,病危。我们全寝室的人都凑钱给他了。”
我抱住琳,全身发抖。我去找许弋,初夏的风轻轻地吹着,吹动他额前的头发,他的样子让我心碎。他说,“我爸爸出狱了,来上海重新找工作。后来被车撞了,小腿骨折,住在医院里,需要一大笔钱,我筹不到,我没办法……”
“够了!”我打断他,“你编的故事可以演电视剧了。许弋,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吗,就是谎言!谎言!”
体育场的灯光虽然昏暗,我想我看得真切,那个在舞台上唱歌的明星,她的确是我的校友,张漾的女朋友,她应该叫蒋皎,因为家里巨有钱而在学校著名,我想,每一个天中的学生都会知道她。她穿紫色的长裙,微卷的长发,像个高贵的公主。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人冲到台上去献花,他抱住了蒋皎,在歌迷的尖叫声里,轻轻地吻了她的脸。
献花的那个人,是许弋。是的,我差点忘记了,他们是初中时代的男女朋友,后来被张漾抢走了。
我想,我真的要和这个男人划清界限了。
第二个春节,我回到了家里。尤他来车站接的我,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大衣,看上去像只可爱的狗熊,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心疼地说:“你怎么又瘦了?”
“许弋呢?”他往我身后看,“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听说他爸爸出狱了,官复原职了呢。”
“我们分手了。”我淡淡说。“恋爱谈得心如死灰。”
他比我想象中要恼怒,手机都颤抖着掉落地面。“李珥,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看到你这样。”他强调。
“没有谁逼着你看的。”我也盯着他,心平气和地说,“你这么愤怒完全没有必要。”
尤他的手机在地上闪烁,我走过去,把手机拿过来,打开,手机的屏保是从一张照片上翻拍下来的。那是十四岁的我。那是尤他记忆里的我。那是不懂事世事不解风情没有秘密可爱透明的我。
尤他,傻孩子,一切都会改变,何必抱着十四岁时候的我念念不忘?
除夕夜的烟花,我意念一动,朝着郊外张漾喜欢的那座废弃小屋走去。童话里的堡垒充满了诱惑,甚至闪着金光,忽明忽灭——那是烟头!有人在上面抽烟!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小耳朵,你终于来了。”
然后,那个人站起身来,他迅疾地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如被施了魔法一般动也不能动的我。唇滑到我的左边脸颊,然后辗转到我的左耳。我听见他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张漾……”我喊他。
“不许动。”他说,“乖乖地听我说话。”然后,我近乎失聪的左耳清楚地听见他说:“我爱你,小耳朵。”
他们都说左耳听见的,都是甜言蜜语。
“我爱你,小耳朵!”他再次大声地喊,把我高高地举了起来,在我尖叫声里,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场。我看到不远处,烟火已经照亮了整座城市,每颗星星都发出太阳一样神奇的光茫。
吧啦,亲爱的,你看见了吗?张漾说,爱我!我真是替你开心!
然后呢,亲爱的吧啦,我要与他甜蜜恋爱,在他最爱我的时候,像你对付许弋一样消失不见。
老实说,这实在是一场有些奇特的恋爱,我猜想这主要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以一种非常奇特的姿势进入,所以发展起来就不得不有些非同寻常。
时间像上了超速的发条般,寒假过完,新学期到了。离开家的前一天,我独自前往一个地方。她墓前的青草比我想像中的茂盛。
噢吧啦,现在发展成这个样子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愿呢?
吧啦不说话,她还是那样微笑着,眼神里带着清澈的责备,时光像被剪碎了的碎片在瞬间重新被粘贴。
张漾却突然冒出来,带我回去。他说:“小姑娘,我们朝前走,忘掉一些东西。以前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遍。”他伸出一根手指,爱怜地碰了碰我的脸。
在老家的最后一天,我接到张漾的电话。
张漾说:“小姑娘,我忽然很想你。我们要分开,我舍不得。”
我有些握不住我的电话了,这要命的甜言蜜语,吧啦,我几乎要粉身碎骨。
最后一天,我和他去算了酒吧。很久以前我曾经在这里,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男生,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一个女孩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地把我搂在怀里。我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带着对爱情的忠贞感甜蜜地昏过去。
“……我爱过一个人,不是你。”
“……我也是。”
“我觉得我一直都弄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
“那我们慢慢去探索吧,”他用难得温和的口气回答我说,“因为我也不太懂。”
他搂住我的肩膀说,“我的小姑娘,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以后的日子,我都会这样尽量地宠着你。”
男生的誓言往往像甜而脆的薄饼,进入嘴里就会慢慢地溶化。可是它又会迅速地潜伏进你的体内,占领你的心。
他送我去上海,然后直接从上海回北京报道。
上海的街头,巨大广告牌上是香港回来改名换姓后的蒋皎,她微张的唇如涂了粉色的蜜,分外的诱人。他只瞥了一眼,坏笑起来,一把搂住我的腰说:“我很想抱抱你,可是这里人来人往的。我想在这里吻你,来证明一下我跟你到底谁更坏。”
是不是女人天生就迷恋回头的浪子?吧啦,他的功力太强了,我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