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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漾 ...


  •   4.张漾

      黑暗拥挤的小包间,啤酒瓶歪七竖八,摆满了长条桌,我的老婆蒋皎在庆祝她的18岁生日。凭心而论,她的歌艺实在是很好,眯起眼睛唱歌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一个曾经的女孩子站在酒吧那个窄窄的木头舞台上唱歌的样子,她空旷的毫无所谓的歌声,遗世独立的眼神,现在都随着她的死亡烟消云散。
      这种突然而至的想念让我心神不宁。于是我起身走了出去,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跳上去,对他说:“去南山。”那是本地的一处公墓。

      我发现山上走下来一个人,她打了一把红色的小花伞,背着一个蓝色的小背包,像一个乖巧的娃娃。我想我认得她,而她,应该,也许,认得我。
      她抬头看见我,眼神里果然有了慌乱的成分,低着头疾步往下,想装做没有看见我。我站在原地不动,在她经过我身旁的时候,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她。“带我去拜她。”

      眼前的墓地上有一束黄色的小野菊,墓碑上黑白照片,年轻的,美丽的,久违的脸,无所畏惧的眼神。
      她是任性的孩子,我何尝不是任性的孩子?
      我的心像忽然被谁一把揪了出来,扔到半空中,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去向。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低下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它们迅疾地地落到草地上,很快被阳光蒸发掉。
      “她很安静,你不应该来打扰她。”站在我身边的打着红伞的女孩说。“你谋杀了她。她不会原谅你。你哭也没有用。”
      “听说你考上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恭喜你,考得比许弋好。吧啦连着你的宝宝一起死了,你还能发挥地这么好,真佩服。”她好像一点都不怕我,只冷冷地讽刺我。
      其实只过去了半年,很多的东西都消失了,不见了,却偏还要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你心头,一直拔不去,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绝对牛逼。

      双休日。我在商场的手机柜台推销手机。经理冲着我眯眯笑:“帅哥就是好办事,你看,你的顾客都是女孩子呢。”
      我抬起头,又看到了她,她穿了一条白色的小裙子,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孩是我的同学,叫尤他。那小子是个怪才,好像专门是为读书而生的,这次他又考了全市第一,比我这个第五名总分足足高出三十分,进了清华。
      尤他看着我笑了,问:“张漾你怎么在这里呢?”
      “要开学了,凑学费啊。”我说。
      一旁的她对尤他说:“你看着,我先回家去了。”说罢拎着手里的破袋子,雄纠纠气昂昂地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我笑着说尤他:“你女朋友挺凶的嘛。”
      “不是啦,”尤他尴尬解释,“她是我妹妹。”说完急急忙忙追出门去。
      过不多久我也下班了,只是在门外冰淇淋摊上,看见她在吃一支彩色的冰淇淋,尤他不见了。
      我心情不错,吹了一声口哨,问她:“你哥哥呢?”
      她的脸微红了,看上去很可爱。“我把他甩掉啦。考试完后就天天跟着我。”
      “哎,小姑娘你要记住,不要随时随地甩掉一个愿意对你好的男人,你会后悔的。”我说完,把手中的可乐杯子捏碎了,往地上一扔。
      她看我一眼,替我把杯子捡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黄昏的阳光照着她雪白的皮肤,一尘不染的透明。还有那双眼睛,清澈得简直不可思议。见我一直盯着她看,她的脸又红了,还是微红,微红的脸泄露她内心的慌乱,但她一直强撑着不肯投降,倔强地不肯转开眼光。
      小姑娘真有趣,不是吗?

      她带我来到学校门口的拉面馆,从我碗里抢了很多香菜放到自己的碗里,轻笑着说:“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别人的东西总是更好的,所以要抢。”
      我沉默半晌,然后问:“是吧啦吗?”
      她说,“我在这里遇到过你和她,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看你。我还在外面的弄堂里看见你打她,让她把孩子流掉,是我把你拖开的。但是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强忍内心的慌乱,随便调侃道:“要是我今天在这里揍你,你说会有谁来拉呢?”
      “你不会的。”她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告诉你。”她说。
      “那我们试一试!”我一把抓过她来,她吓得轻声尖叫,但只是轻声而已,她甚至没有下力气要推开我。这个谜一样的女孩儿,那一刻我有股冲动,其实很想吻她,但我没有,她说对了,我做不到,我确实对她下不了手。
      我拿出烟,她摆摆手,“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要少抽。”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尤他,他考上清华了,那是我的理想。”
      她像模像样地安慰我:“你的学校也不错啊,不是人人都能进清华的。”
      她很认真地,又直接地对我说:“张漾,我要知道你的电话号码,还有信箱,或者□□,都行。”
      她叫我张漾,仿佛我跟她认识多年,是多年的朋友。
      她不停地给我发消息,“晚安。”“一路顺风!”“北京落雪,你要保重。”我都没有回。
      她看起来很纯净,和我根本不是一路货色。我和尤他没有仇,我下不了手。

      到北京后,生活过得很有规律。白天上课,晚上替两个初中生做家教,周末的时候,和蒋皎泡在她家北五环边上的房子里看DVD。我们基本上一周见一次,长时间地抽烟,看片子,在凌晨三四点进入梦乡,次日中午醒来,继续抽烟,看片子。
      唯一遗憾的是,我发现自己没有□□的能力了。躺在地板上,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
      蒋皎安慰我说:“没关系,听说有不错的药。”
      “胡说八道什么!”我呵斥她。
      蒋皎又趴回我肩上,“蟑螂,我告诉你,我们学校有男生追我,一天十个短消息,我好烦哦。”
      “让他发我手机上,我替你烦。”
      蒋皎仰天长笑,“你老实交待,有多少女生追你啊?”
      “没数过。”我说。
      我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我知道那是谁的。我北京的新号码,只告诉了她。
      蒋皎偏着头问我:“谁这么关心你?这才来北京多久啊……新女朋友吗?”
      “发什么疯,我女朋友不是你吗?”
      蒋皎从床上跳下去,手指着我:“张漾,你当初和那个黎吧啦的时候,你不也是瞒着我的吗?我心里很清楚,你有了别的女人,心里念着她是吧?连爱都不能做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
      “没完!”蒋皎把她的睡裙扔到我头上,“我知道一定是个婊子,我知道,你他妈就喜欢婊子!”
      我伸出手,干净利落地甩了她一耳光。我虽然发过誓,从此以后不再打女人,但疯子是一定要打的。

      在北京,我很意外地遇见黑人,他在北京当保安。晚上他约我拼酒,出现在三里屯的时候,还是光头,黑色的皮夹克,黑色的皮裤子,黑色的手套,戴副黑眼镜,把自己搞得像蝙蝠侠。
      “我想家。”黑人红着眼睛灌酒,“我在北京没朋友,我住地下室,有点钱都喝酒了,有时候吃不饱,我想我妈。”
      黑人笑着,当着我的面慢慢除下他的手套,两只手,左和右,都少掉了一根小姆指。看上去触目惊心。“蒋皎老爸跺的,他警告我不许回去。我那个时候恨死你了,就想搞你女朋友。可惜自己道行不够……其实我现在死着与活着也无分别。”黑人真的醉了,他开始语无伦次,“张漾我知道吧啦为什么会喜欢你,她是天生高贵的人,跟我不是一个层次的,我得不到她,可是我愿意保护她一辈子,我没有做好,我让她死掉,是我偷了你的手机,是我跟她胡说八道让她死的时候还那么不开心。”
      黑人已经烂醉如泥。他在跟着哼,很离谱的调子,狂乱的眼神。我没想到他那么爱吧啦的。

      寒假的时候,我回了家,大年三十的时候,我爸却在医院陪那个多年前就抛夫弃子的女人,我根本无法理解。我只好出门乱转,打电话给李珥,她说他和尤他在广场放烟花。
      李珥拿着那根长长的烟花棒说,不动声色地对我说:“许弋他爸爸贪污进公安局了,他妈妈生了癌症在医院,听说活不长啦。”
      我尽量保持我的冷静。
      “你那么恨许弋,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局吗?”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讽刺我,烟花照亮她的微笑。那微笑让我想起吧啦,照理说,她和吧啦应该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但是这一刻,我有些迷糊,仿佛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吧啦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的可真多。”我扯掉她手里的烟花棒,一把把她搂到了怀里,这个可恶的小女巫,如果她真的以为我不敢对她怎么样,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尤他站在一旁,脸色很难看,很紧张。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爸爸刚从医院回来。我抓起他手里的保温盒扔到地上,保温盒一滚,咕噜噜滚出去老远,地板上溅的全都是水花。
      我朝着他大声地喊:“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她根本就不爱你,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这样恶毒的女人,这是她的报应!”
      他用苍老的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做我应该做的。漾儿,你大了,让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他坐到旧沙发上,慢慢跟我讲起来:“很多年前,你母亲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大美人,有很多的男人追求她或者仰慕她,我只是其中之一,但她只喜欢许瑞扬一个人。呃——就是许弋的爸爸。许瑞扬家非常有钱,不过他有一个很厉害的母亲,反对她进门。直到有一天,她怀上了他的孩子,也就是许弋,可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进不了许家的门。你母亲伤心欲绝,可是她依然深爱着许瑞扬,死活也不肯去医院做流产,为了留下肚里的孩子,她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来到我家里,她给我跪下,要求我娶她。我喜欢她很多年,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当然不会放弃。可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孩子生下来,许家就来要人。他们留下一万块钱,把孩子抱走了。我妈妈也就是你奶奶觉得这件事情很丢脸,于是到福利院抱回了你,把你当成我们的孩子抚养……在你两岁的时候,许瑞扬的母亲终于去世了,许瑞扬希望她能回去,她也挂念许弋,所以,就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原来我是孤儿……”这简直比这些年来我对母亲的恨,对许弋的恨,更让我崩溃。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烟火照亮了整座城市,照亮我自以为不可一世却一直懵懂无知的十九岁。
      傻傻的青春,当年有多少做错?吧啦,永远无法原谅我;许弋,又在世上的哪个角落?
      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蒋皎更好一点,更珍惜一点;离那个粉红色的娃娃,更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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