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伞》菇一朵

2、第二章 禅房花木深

　　待到去圆镜庵的那一天，已经是小釉病好大半个月了。这些日子小釉天天被关在坊中，因为芍婆婆说这时节湿气重，刚病好的小孩子再染着湿气绝不是好的。路程是有些远的，但经不住小釉好玩的笑脾气，岫娘便退了早定好的滑竿，和女儿一道赏着好景慢慢的向那庵里去。原来这圆镜庵是建在一片竹林深处，石板路曲曲延延伸向不明处，很是宁和恬淡。人走过这曲径通幽处的竹林，心都被这翠得滴水般的景色所荡涤，实在达到了，人不至庵，其心已静的境地。霎时，见得满山敛郁葱，溪流含清晖，小小的孩儿便起了玩兴，穿着岫娘刚制好的崭新的布鞋去淌些路边积水，专捡石板上新生的青苔踩出绿水来。岫娘在后面看着，倒也不责怪，只迈着轻盈的步子跟着，时儿与小釉道几声：慢些，仔细路滑。如此几番逗趣儿，便也赶在晌午时分到得山门了，只见其上不是何时何人所书六个大字：悟无生，无凡圣。所为何意？也是后话了。
　　岫娘给小釉整了整衣裳，便上前叩门。不一时门开了，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师父立在门后，见是临月坊的岫娘，便念声佛往里让。岫娘边往堂中走边将手里的篮子递予小师父：“慧心师父，这是我给你和慧仪、慧清师父制的布鞋，另外还有一件与净一师太做的禅衣，手艺粗糙，望慧心师父好歹收下，也算是给庵里进点心意。”小师父微笑着接过，将岫娘直接带到净宜师太的禅房，道：“阿弥陀佛，施主，师太等您有些时日了。”岫娘一时有些吃惊，想不着师太等自己何事，也不好多问，便将小釉托了慧心照管，自己举步进房。进的禅房外间，却又不见有人，心下想是师太入定着，也不好叨扰，便随意挨窗坐下了。又细细的看这来过多次的地方，屋子不大，但摆设装饰处处透着佛家的自在清净。
　　从任府中出来后，本就爱清净的岫娘也就常来庵中听师太理佛。她始终忘不了初至庵中的那一日，她叩开庵门乞水。慧心师父见她身怀六甲，且又是独身一人，便让进庵里歇息，恰好被带着慧清下山请人修缮佛堂的净一师太撞见。净一师太一见岫娘，眼神有一丝错愕，饶是其敛性极佳，也来不及收住情绪。即使后来在与净一往来之间，再也未流露出其他神色，但是岫娘忘不了初见澄衣时的眼神，和任老爷看她时的眼神一样，错愕中带着些许悲意。
　　“咳咳……”一声咳嗽将岫娘拉了回来，原来净一是自内间坐禅刚毕。道声佛，在岫娘对面也落了座：“几时来的？我竟不知。”“师太坐禅时想必全然不知外物，已达无我之界，心境超脱，才会如此。”岫娘说。师太微微笑道：“当是师主与这庵中自然平和之气相融相契，才至净一感受不到外物浊气之扰。”说话间，慧清师父已经沏好茶，端了上来。岫娘接过茶，抿了一小口，还是熟悉的竹洱茶。取清晨竹林中的露水，选摘最嫩的竹叶，烹之，这是岫娘多年来在幽兰庵中常喝的茶了。多年来，不管是与净一论佛还是闲谈，都会有此一杯清茶。伴二人明日当空或是夜敲庵门相语啜饮，岫娘显然已和净一师太望年交矣。净一师太曾在岫娘最落魄的时候帮助了她，在岫娘最绝望的时候指引了她，却不以长辈之尊居之，总是与她温声暖语，对岫娘来说净一不仅是位高德的长者，更是她精神的师者。
　　此时，煦阳正好，窗外竹影恍惚，净一只拣些不相干的事来与岫娘闲话，岫娘虽然好奇净一为何等了自己许久，但不便直言相问，只好作罢。忽记起自己还有一事，便道：“师太，芸婆婆这有封信给您。”岫娘从衣袋中取出，递与澄衣。这些年，芸婆婆与澄衣常通书信，说些什么岫娘也不得知。只见净一接过信，也不拆开，只随手放置一边后仍与岫娘闲话。中间小釉玩得疲了，哭着要娘亲，净一便让岫娘抱小釉去里间哄觉。待得女儿睡熟，复又出来说些佛语禅话，谈些人生变幻。
　　很快，暮色浅浅，净一虽留岫娘与小釉吃顿斋饭再走，但岫娘怕回去得晚了路不好走，便要做辞。庵中各位见挽留不住，好歹让岫娘提了一篮庵中五色饺才罢。小釉懒懒地蜷在岫娘怀里，许是之前一觉睡得太沉，反倒又倦了，拨弄着岫娘的一头乌云，道：“娘，我饿了。”“乖，娘马上带你回家，给你炖个蛋吃好不好？”岫娘轻抚着小釉的额头说道。恰巧行至四五艘篷船边，几个船公模样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艘上，其中一个船公瞥见了岫娘，正准备起身拉客，待看清楚时，嘴角带着狭促的笑嚷了声：“江生，快起！”那个被唤作江生的船公，立即一个仰挺坐了起来。这便是那总是有意无意地经过临月坊后门口的年轻船公了。见是岫娘抱着小釉，有些腼腆地问：“回家呢？”岫娘嗯了一声，也不笑，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江生便做了个手势往他船上让，岫娘也并不推辞。上了船，起了竿，只见岸边篷船上的船公们都笑着望着他俩。江生感到些不自在，便说话来也颇带些尴尬气氛：“从哪来呢？这晚才回？”“圆镜庵拜佛来。”岫娘简洁却不失礼数的答道。“小釉可是皮得累了？这会着了。”江生找着话头来与岫娘搭话。岫娘又只是嗯了一声，便再没动静。晚风袭袭，暮色沉沉，小乌篷缓缓滑动在水面上，拨开刚起的薄薄雾气。岫娘怀中轻轻拍着小釉，随意望向两岸，此时各家陆续上灯，路过些酒家里累了一天的水手、渔夫们正在喝酒做耍，依稀夹着各家妇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