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伞》菇一朵

1、第一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雨落雾茫，景溪镇乌白两色的老屋像是一幅水墨画。淡淡晕开在白色纱幔上。
　　摇橹的船公，戴着斗蓑，哼着江南小调，轻轻细细地伴着雨滴融河的声音飘进岫娘的耳里。“窗台前，木马响......青梅涩涩，弄莲蓬......”坐在船尾的岫娘，似有所感，缓缓移开撑着的青色小纸伞，露出一张素色清丽的脸，微抬起明眸，望向略带青色的天。
　　此时，雾色朦朦，一片烟雨。
　　“姑娘，临月坊到了。”船公提醒道。
　　“嗯，谢谢。”岫娘拾起身旁的小竹篮，幽幽地下了船。藕色的罗裙随着小碎步轻微浮动，若隐若现地露出粉色绣鞋，小小巧巧的三寸，不胜一握。
　　岫娘细细的脚步踏在小廊坊上。雨中的景溪镇，似乎要比平时静许多。闭户的十有八九，廊坊边平日里坐满的人群，也消散了许多。岫娘收起的小纸伞，伞尖还在滴答着水。随着岫娘的足迹，沿袭着一路小水滴。
　　临月坊，悄悄立在青石板的小路旁，小小的一扇门，岁月在青木上磨蚀，略显斑斑。镂空的门框，透出素朴的古雅风气 。岫娘推开虚掩门，搁下小纸伞。越过小小的一方天井，便见到中厅里芸婆婆正拍着怀里的小釉缓缓入睡。
　　“小姐，回来啦。”
　　“嗯,”岫娘走近芸婆婆身边，摸摸怀里小小却可人的孩子，轻声道：“淘了一天了罢，看困成这般。晚饭我来做吧。”说罢，岫娘便朝后院走去。后院开了一扇门，临着清清的河水。岫娘拾来一把青菜，坐在临河的门边，仔细的掐着菜，拣出被虫咬得破碎的菜叶。
　　“咳...咳咳。”门前一艘不大的乌篷船经过，船头立着一个年轻的船公。不自然的清嗓声像定点般响起。门栏内的岫娘却似没听到般，依旧低头掐拣着青菜。
　　“岫......娘”年轻船公将“娘”字隐在了岫娘转身的背影里，挂上了一脸的落寞。
　　岫娘拾着掐拣完菜的竹篮转身进了里屋。留下，呆呆伫立在船头的年轻船公。
　　细雨飘摇，不成雨滴，却是丝丝连绵，像极了景溪镇的性格，只属于江南小镇的温婉，江南人的柔和。天水之间，浸在一片暖暖的黄晕中。这黄晕里，渐渐隐去的，是年轻船公的乌篷船。而，门边缓缓显出一个纤细袅娜的身影，分明是岫娘，水眸盈盈的望着年轻船公离去的方向，手中还持着菜篮，篮中碧绿的菜叶，却掉了一地。
　　夜色徐徐晕染开来，临月坊里，烛台已被点亮，五彩线有序的摆在花棚子上，而本该坐在绣架旁做着针线活的岫娘，此刻却在厨房忙碌着，阵阵药味从后院袭来，充盈着整座绣坊。
　　“小姐，当心烫，还是我来吧。”芸婆婆看着岫娘从火上端下刚煎好的药，起身便要端来。
　　“不，我来。”岫娘光洁的额头在靠近烛台时显出小小汗珠，不知是刚才煎药被熏的，还是心急。白瓷碗里盛着黑红的药，泛着浓重的气味，闻着便觉苦意。
　　“唔，好难闻，我不要喝。”小釉皱着眉头，泛白的嘴唇伸张着，小手便要来推岫娘手中的药碗。
　　“乖，小釉听话，喝了药伤寒才能好。”岫娘缓缓开解着。
　　“不，我不要喝。”话说着，小釉眼里就含着了泪，烛光照着，闪着怜人的光。
　　“小釉，芸婆婆明天还陪你翻茶盘，好不好？”见小釉还在摇晃着小小的脑袋，芸婆婆急得又问：“那给你做个新毽子，好不好？”
　　小小的人儿，害怕地望着岫娘手里的碗碟，大大的眼眸里已经渐次坠下两三滴泪珠。
　　岫娘轻轻叹了一声，将手中的碗碟搁下，从芸婆婆怀里接过小釉，道：“那，小釉病好了，娘亲就带小釉去圆镜庵呢？”
　　“唔，好呀，那...小釉...喝。”小釉抽抽搭搭的答应道。
　　待得服侍小釉喝完药，睡下之时，已是快天明了。岫娘怀中抱着小釉，和衣躺在床上。窗外已经隐隐透出光亮来，一宿没睡的岫娘此刻脸色很是苍白，鬓间乌云微乱，显出一丝憔悴的神情。她缓缓放下小釉，走下床来，推开门，望见对面房中的烛光，知是芸婆婆担心小釉，至今没有睡着。于是迈着秀气的步子，上前叩门，门内吱呀打开，立即显出一张年近四十的脸，芸婆婆关切地问道：“姑娘怎么来了？小釉睡着啦？”
　　“喝完药没多久，就哄着睡着了。婆婆怎么还不睡？”
　　“我看也快天亮了，就不睡了。”
　　“嗯，小釉醒来须得喝上暖暖的汤才好，家中可还有可炖汤的食物？”
　　“有，还有半截莲藕，姑娘去歇着吧，我去厨房准备着。”
　　“好。”
　　望着芸婆婆的身影消失在过道那头，岫娘便信步来到前厅。绣架上还有未完的工作，只是岫娘此刻实在是无心无力。已经在此过了三年的光景，一切静如井水，生活有条不紊，也就照理没有波澜。如果说人有万念俱灰的那一刻，那么她就是灰飞烟灭、了无痕迹。仿佛是之前活得太过热闹，极尽绚烂，也就很快燃尽，刹时间一切皆无，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岫娘出神地望着天井里的一方黎明，殊不知她所以为的终点，其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