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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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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薛祁走后,薛慈呆坐了很久,眼睛无神地盯着梳妆台边搁着的一个很久没用过的盒子,很精致的檀木胭脂盒。盒身呈八角型,侧面有一枝斜绘的梅花。
薛慈记得,小时,她最爱绣的便是梅花。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梅花了呢?好像那时娘还没有去世吧······
薛慈六岁时第一次成功绣完一方梅花图案的手帕,她兴奋的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
每一针都很到位,线收的干脆利落,针脚错落有致,花瓣看起来非常有质感。衬着雪色的缎子,红梅开得分外娇艳。薛慈跑着将手帕送去给娘——白秀云看,她原是天锦阁的首席绣娘。
一路上蹦蹦跳跳,匆忙间还摔了一跤,薛慈紧张得没顾自己,先把帕子拾起来拍干净。没敲门,薛慈便闯进白秀云的房间,那时白秀云正在绣一幅“锦绣江山”,是难度很高的苏绣。薛慈一直以能绣出这幅图为目标,可那时她却没在意,只看着专心刺绣的白秀云,急急地叫了声娘,想把帕子递上给她看,但白秀云没像她想象中的接过去,然后摸着她的头夸赞她几句,而是推开她,冷冷地说了句:“出去”。
薛慈还没来得及平复的激动心情,就在白秀云的一句话中,瞬间如死水般平静。“每次想与娘亲近,好像都是这样唉”,被推开时,小小的薛慈这样想。
她攥着手帕一角尴尬地站在一旁,撇了撇嘴,又撇了撇嘴,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呀转,好不甘心呐,于是往后挪了挪步,等娘绣完吧,打扰娘是她的不对,就在这里等好了。
站在白秀云身边的女仆看着薛慈有些不忍,想带她出去吃点东西等会再来,薛慈误以为要赶她,急了,一下冲到白秀云面前,双手把帕子展开往白秀云正绣的绣图上一按。
正巧白秀云一针向上,薛慈的力道又大,一针便扎进薛慈手上,出了血。白秀云手感有异急忙把针往下缩,可是等把薛慈的手抬起来时,出的血已经染到了绣图上,白秀云立刻夺过她手里白色的帕子擦拭血迹,可是血渗进丝线擦不掉了。绿色的丝线在绣图上铺开了一片大好河山,唯独下方一个小小的血斑显的碍眼。
看着白秀云拿她的帕子去擦,薛慈刚想说话,“啪”一声,白秀云一记耳光就扫在薛慈脸上,没预料的挨打,薛慈没站稳晃了晃,反手又是一记耳光,这次薛慈一下摔在地上。
这次摔在地上时,薛慈没忍住哭了出来,好疼啊!感觉比耳光打在脸上还疼,比摔在地上还疼,比刚才针扎进手指还疼。可是不像手指被扎她还可以摸摸,那个地方她碰不到啊,更是不知道是哪里破了,怎么会这样疼呢?
那时薛慈觉得,她是该恨白秀云的。也是从那时起,她就讨厌梅花了吧,红的像血,太刺眼。
二、
白秀云嫁给薛贵两年才怀了薛慈,生产时,老夫人正逼着薛贵迎第二房进门。薛慈出生后,老夫人见是女儿更是不待见她,只盼着薛府能早日添个男丁为薛家续后,早有将白秀云扫地出门的想法。
薛贵一直很疼白秀云,但是在老夫人日复一日的恶语下,白秀云的精神越来越差,她觉得,一切都是薛慈的罪过,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孩儿。又过了两年,薛府添了男丁,是二房的孩子,老夫人认为是她整日礼佛的成果,于是给这个孩子起名薛礼。
开始谁都没有想到,包括白秀云自己,在薛慈七岁时,白秀云居然怀上了第二胎。
可那时的白秀云已经三十,而且怀第二个孩子害喜的症状比第一胎时严重的多,本来精神就差,郎中建议不要冒险生这一胎。可白秀云极其嗜酸,看胎相,求卦象,无一不预示着,这一胎是个男孩儿,老夫人在她怀孕的日子里也表现出少有的体贴,她和老夫人都要留下这个孩子。
白秀云在傍晚时生产,薛慈被拦在产房外,她窝在墙角看人进人出,看着端出来的一盆接一盆染血的污水,数着老夫人的经念到第几遍,听着母亲痛苦凄厉的叫声喊了近一个时辰,父亲在门外来回踱步,两个老练的稳婆因为母亲难产急的手忙脚乱。
那一刻她想,如果母亲生她时也是这样辛苦,那她就决定原谅母亲了,她想等母亲生完小弟弟,她就帮母亲绣完那幅被收起来的“锦绣江山”······这样等着,想着,她居然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睡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墙角小小的她。
可惜,她没能等到与母亲和解的时刻,留下了弟弟薛祁,母亲走了。母亲因为薛祁走了,不要她了。
又是一阵眩晕,回过神的薛慈发疯一样的推倒桌椅,看到东西就砸,房间的每一处仿佛都是薛祁的脸,小时候的,少年的,成年后的···直到用尽气力,她才披头散发的瘫在地上。
想来,她还不如母亲,母亲再不济也生了弟弟,再受欺负也有父亲护着她,可是自己呢,丈夫死后,因为无所出被赶回娘家,总归,是他们欠她。回来与薛祁争家产也是,只是觉得他们都欠她的,该还。特别是来香,扫把星,她恨。
她劝父亲把她送到远方亲戚那儿寄住,可惜被父亲一口回绝。明明都是没有母亲,凭什么父亲对这个孙女儿就是如此偏爱,看见来香笑得越是开心,她就越恨。乘着父亲和薛落不在家,偷偷收买了一个不常在薛府露面的家仆,给了他一笔钱,让来香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三、
闭上眼,细细分辨外面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在叫郎中,跑进跑出,慌乱如同母亲生产的那个傍晚。好像是薛落把来香找回来了,薛落,好孩子。
薛落,薛慈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虽然他喜欢梅花,虽然他一直戒备着她。
薛落是在冬天来的薛府,那时,她刚定了亲,还未嫁人,她想过门后,如果能有一个孩子,像聪明、善良的薛落一样,就好了。
尚未熟悉院落的薛落,在一条小道的拐弯处滑倒,薛慈正巧碰见他,薛落见到她时还不知道要称她姑姑,有些羞涩的孩子,站起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下雪了,你小心,这里路滑。”
薛落中毒她是在夫家听到消息的,不顾婆婆意见赶了回来,她知道是薛祁下的毒,如果没有薛落,这毒早就下在薛来香的身上了吧······薛来香,又是薛来香。
房里没有点灯,外面的光显得特别亮,有些晃眼,印在窗纸上,一跳一跳,就好像她蹦蹦跳跳送手帕给娘看。
挣扎着起身,薛慈扶起一个凳子踩了上去,在衣橱的最上方取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块折好的旧手帕和一幅未完成的“锦绣江山”。她将绣图平铺在地上,手轻轻的抚过丝线,指尖勾着每一寸轮廓,闭上眼在心里描摹着已经刻画千遍万遍的“锦绣江山”,泪,一滴一滴地打湿手背。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薛慈将绣图架到那堆被推倒的桌椅上,锁上门窗,扯下纱幔,找出抽屉里的火折,在“锦绣江山”的上方,点燃了那方手帕,破败的梅花在火光里重新绽放开来,火焰吞吐着花瓣,若隐若现,灰烬掉落下去,像极了落雪,一点又一点,一团又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