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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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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薛来香站在院子的梅树下,数薛落回来的日子。如期的信风早掀起一阵秋意,但树上稀疏的叶片凌乱着,也没有打苞的意思。
前些日子爷爷薛贵带着哥哥薛落出去收租,来香就只能尽量躲开叔叔和姑姑,在家中等他们回来。薛落和来香都住在爷爷的院子里,现在他们不在,看看书写写字,来香还是觉得无聊,只好到院中看梅花解闷。来香是出了名的喜欢梅花,去年院中新栽种的几株腊梅就是爷爷特地为她购来的。
“会不会开花呢?······”薛来香左瞧瞧,右看看,嘴里念叨着。突然听见一个熟悉到讨厌的声音在唤她——“扫把星”,来香极不情愿的扭过头去。姑姑薛慈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眼里是丝毫不遮掩的鄙夷和厌恶。
皱皱眉头——“向来不进爷爷院子的,怎么今天跑过来,特地找我麻烦?姑姑也不像是闲得慌啊。肯定没好事,我躲远点”——这样想着,来香弯腰向薛慈行过礼之后,就打算转身回屋。
“站住。父亲提前回了,在总店,让我带你过去。”仿佛怕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薛慈往院门方向走了几步,示意来香跟上。来香记得爷爷说过回来要带她去放孔明灯,没多想就跑回房间取出早准备好的布包,坐上姑姑派给她的马车。
马车从后门离开。在车里坐定,来香偷偷掀起窗帘一角往回看,只见薛慈狠狠地将后门甩手带上,木门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惊了院内休憩的鸟雀,落了后门檐上久积的几片树叶。过后,一切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要爷爷真的提前回来,薛落哥哥等会儿肯定会亲自过来接我的。”考虑了好一会儿,来香决定回家,在车厢里大喊:“等等,停下。我不要去了,我要回家。”
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只感觉马车速度突然加快,来香一下慌了神:“停下,快停下······”车夫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车内来香的呼声,只匆忙地抽鞭子赶路。来香在车内感觉车夫是挑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走,路上的石子咯得马车摇摇晃晃,来香几次想站起来都倒在了车里。
来香努力扒着车窗向外望去,马车跑在一条仅比马车宽一些的道路上,那路还高出两旁地面一大截,看向两侧全然陌生的景象——隆起的块状地,凹陷的小道,摇晃间还隐约瞧见几条水沟。远处,有几棵低矮的树,那样子都好像饥饿的走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等着猎物上前。
车外的冷风扫过来香脸庞,来香反倒开始镇静,心里盘算,不管这里是哪,先离开马车再说。来香抱起布包,一脚蹬在车内的座位上,拼命往车窗外挤,车窗虽然不大,但来香身形瘦小,晃荡两下就钻出车厢,滚落在车轮下,车夫听见身后有动静急忙停车查看,马向前冲了几步后才停下来。
来香顾不得痛,强撑着身体,本能的转身就跑,慌忙间脚底一滑,身子直直跌向路的一侧,路边的坡很陡,来香的身体几乎没有缓冲就滚落坡底,这一下,来香摔的全身麻木,几乎失去知觉。手里抱着的布包在滚落过程中从来香手中滑出来,正巧垫在脑袋下,万幸没有受重伤。
危险一步步逼近,来香急的都要哭了·····怎么办?怎样才能逃掉?该怎么办?
可是过了好久,没有像预料的——马车夫会下来抓来香,只听见车轮“隆隆”行路声的渐行渐远,缓了很长一段时间,薛来香才勉强撑起身子看向来时的路,那辆马车已经离开。
灰黄的色彩充斥着偌大的天地,来香呆呆地看着,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慢慢的,全身的疼痛袭来,开始是小声的啜泣,到最后已是嚎啕。
“啊······啊······”。
撕心裂肺的童声就在空旷的田野上空回荡,寂寥的平原上,枯草瑟瑟地发着抖,乌桕树上的寒鸦用凄冷的叫声应和着。喑哑的哭泣一声声,南飞的群雁也仿佛不忍地在小城的上空中留恋的盘旋,悲伤染湿了整座城。
二、
坐在回城的马车上,薛落正向爷爷薛贵请教着钱庄生意,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哪里不舒服?”看见薛落脸色忽变,薛贵急忙问道。
薛落十岁时被人下毒,虽然救治及时,捡回一条命,但此后一直留有后遗症,薛贵十分疼惜孙子,就想立刻停车送薛落去医馆。薛落示意不用,让马车加快速度回城。
“我们此番比预料的要顺利,能提前两天回来已是意外。之前看你没反应,怎么现在那么心急?”薛贵不解的问。薛落头低着,天色将晚,车厢内的光线本就有些暗淡,从他那里看去,薛落一侧身体笼在黑暗里,但薛贵从薛落紧绷的脊背隐隐感觉出,此刻薛落的手定是早已握成了拳。
薛落自小接触商场,向来会控制,少有这样极端外漏的情绪,他此刻的脸上写满了焦躁与不安。一时没有回话,过了好一会才道:“·····来香在哭。”
薛贵皱皱眉头没说话,虽然明知道在这里不可能听见来香的声音,但他还是吩咐后面装着货物的几辆马车按原计划回总店,他们则直接赶往薛府。
匆匆赶回薛府,刚走进前厅,薛慈听见仆人通报说老太爷和薛落提前回来,急忙出来迎接,带着一丝心虚,薛慈笑得有些僵硬。薛落看见薛慈,瞥了她一眼就一头扎进院里找来香。薛贵在厅里听见一阵破门翻物的声响,随后就听见薛落慌乱无措的声音:“来香、来香你在哪儿?”
紧接着薛落跑回前厅,一把扯住薛慈:“来香在哪儿?”
薛慈看见薛落动手,急忙叫旁边的家仆架开薛落,可是薛落就像溺水的人死死地扣住救命稻草一样,愤怒地攥着薛慈的衣服不放,如低吼般从喉咙里挤出话来:“来香,她在哪?说,在哪!”
薛慈求救地看着薛贵:“我,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儿···薛落你放手,父亲,你让薛落放手啊!”薛贵看到薛落这么激动一时也有些乱,正打算让薛落放手,突然家仆叫了句:“二老爷!”
薛贵转头看向门口,薛祁面带微笑的欣赏着前厅一片混乱的场景,手提一袋东西踱着步子走进来,悠悠地说了句:“姐姐,你不是让人送来香往城南去了么?”
薛贵和家仆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薛落直接用手掐住了薛慈脖子,薛慈脸涨得通红,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薛贵怕出事,让他们把薛落拉开。薛慈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薛贵看着这个在他身边长大的唯一的女儿,忽然间觉得有些陌生,想要责备,话出口却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小慈!”
薛慈坦白后,薛落随即独自驾上他们来时的马车去城南找来香,薛贵让人把薛慈锁在她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带着家仆备了另一辆马车追赶上去。
三、
薛祁支开家丁,进到薛慈房间里,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掩面哭泣的薛慈,嘴角扬起一丝不屑:“那可是哥哥留下的血脉,姐姐你真狠心。”
听见薛祁的讽刺,薛慈犹如受伤的猛兽,面目变得有些狰狞:“我们都一样,你没资格说我。别以为没人知道薛落当初中的毒是你下的。”
薛祁笑了笑:“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怎么叫我们都一样呢?······我当初······可是没叫人抓住证据啊!”
薛慈一时气极,不怒反笑:“那又怎样,薛落还不是活着?扫把星现在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我就不信,父亲当真舍得送我去见官。”
“姐姐,本来以为你有胆解决来香,是打了怎样了不得的算盘,现在看,我当真是高估了你。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带走来香的?好姐姐,你也不看清楚,你收买的,是我的人。”
听到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薛慈傻在地上。薛祁斜眼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薛慈,接着说,“薛落的毒不过是伏在他身体里的一条蛇,就是我不动手,这后遗症迟早都能要了他的命。······不过,来香现在可不能死,还要替我作证呢!”
薛慈一下瞪大眼,惊恐的看着薛祁。“父亲是舍不得你,所以我替父亲报了官,也省得他老人家操心。哈哈哈哈······”薛祁大笑着走出薛慈的房间。房间里一阵沉默后,接着传来瓶罐破碎,桌椅碰撞的声音,之后,又是久久的沉寂。
薛祁走进前厅,整理一下衣服,站在家主位前细细端详,然后面带微笑轻轻地坐在了上面。左右挪动,寻了个最舒服的坐姿,满意的扫视自己上下,闷闷的笑。笑着笑着,声音变得狂放,他颤抖着弯腰伏在座位旁的八仙桌上,额头贴着桌面,又痴痴地笑了一会儿。
可一会儿笑声渐低,薛祁把头埋在臂弯间,好似在哭泣。手指紧紧地抵着掌心,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肉里,可薛祁什么也感觉不到似的,只对着桌子呓语:“哥哥,明明我更有能力、更适合打理钱庄,可父亲,为什么选你?···为什么?···”
嘟囔了一会儿,薛祁又开始笑,眼神恍惚,突然像小时候在学堂上课那样,猛得坐直身体,有些幼稚的掰着手指,笑的格格,自顾自的摇头,边摇边说:“没关系,没关系。现在你不在了,姐姐不行了,薛落也很快就不在了,嘿嘿,父亲,只有我了。”嘴里念着“没关系”,薛祁撑着座位的扶手站起来,身体微微有些摇晃,一步步地挪回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