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江河日月长（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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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莘山的山势不高，站在茶田里四下里一看，只见满目青绿依山势铺泻，自成秀色。
辜徐行和盛霄却无意于眼前的美景，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取出仪器，躬身在茶田里测量起来。管小潮跟着他们做介绍：“这地方的红壤里有机质含量很高，亚热带季风湿润型气候没有极寒极暑，非常适合茶树生长，产出来的茶特别棒。”
盛霄指着近处问：“我发现你们的茶田边都有竹子，那边的茶山却没有，这是什么缘故？”
“我们这片茶田边原本有一片竹林，这几年以沫带着我们又种了很多竹子。”
盛霄很感兴趣：“为什么要种竹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以沫没说过。”
辜徐行从茶树上采下一芽两叶：“听过一首诗吗？‘阳崖阴岭各殊气，未若竹下莓苔地。’茶树有竹林相伴，笼下阴凉，利于生长，还能取一些竹叶清香，生出别样的味道。20世纪70年代政府援助亚非拉国家时，有位专家看见肯尼亚妇女头顶竹筐，于是判断那里的环境适合茶竹共生，预言肯尼亚会成为并肩中国的产茶大国，现在这个预言已经成真了。”
管小潮这才明白以沫的用心：“辜教授好像对农业很了解呀。”
盛霄绝不放过这个拍马屁的好机会：“岂止农业！我们辜教授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
管小潮很配合地拱手做膜拜状：“佩服佩服！”
说笑间，他们沿着茶园测完了一圈。辜、盛两人一边转一边测算，几小时后，测算出结果的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管小潮不太清楚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见时近正午，忙开口招呼他们吃午饭，却被辜徐行抬手止住：“不了，我们下午有别的安排。过几天盛霄会带人来帮你们采茶。”
说着，辜徐行看向一丈外的以沫，目光沉郁地说：“我这一走，过的就是山中岁月了。如果哪天你想明白了，就回家看看吧。”
山风摇动，有竹叶簌簌落下，以沫望着他，怔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得到辜徐行襄助的承诺，但以沫他们没敢太当真。前脚送走辜徐行和盛霄，他们仨后脚就分头奔走起来。使出浑身解数，他们终于在开工前勉强凑了二十来个肯上山采茶的古稀老人。行色固然好看了些，但这点劳动力在一千斤干茶的硬性要求前何异于杯水车薪？就在他们硬着头皮准备带人上山时，盛霄竟真的如约而来。
随盛霄而来的，还有一卡车“人”——三十台外观像人，造型非常后现代的机器人。它们高约一米七，通体只有银灰和深黑两种颜色。它们的“头部”小而简单，呈倒三角形，上半身高度接近人类身体比例，拥有两条非常发达精密的手臂，下半身却只有一条细杆，用以连接上半身和下面的履带底盘。
“哇，这就是咱们哥哥开发的机器人吗？”管小潮情难自禁地跳进车厢，望着车里一水儿的机器人连声惊叹。上次一别后，管小潮现在一提辜徐行就必称“哥哥”，谄媚得令人发指。
姜敏和以沫走到车前，齐齐仰望着这些人形机器，它们无声阵列，看上去充满未知的强大力量，但以沫心中有太多疑虑：“盛先生，你是要用这些机器人帮我们采茶吗？”
得到盛霄肯定答复后，以沫摇了摇头：“我要和你先确定一件事，采茶是非常精细巧妙的动作。我们要按照一芽一叶、一芽两叶的标准挑选芽心，摘的时候不能用指甲掐，也不能以用手捏紧茶叶，要用两根手指轻轻把芽尖往上提。要做成顶级绿茶，采摘时不能混入对夹叶之类的老叶子——这也正是人工难寻，我们却不用采茶机的原因。”
盛霄置若罔闻，淡淡一笑：“走，先带我们上山吧。”
到了茶田，盛霄启动一台机器人，用手势操控它开到一棵茶树前，随即递给以沫一双类似手套的东西，示意她戴上：“这‘手套’是传递信息用的，它是你和Airo连接的关键。”
原来这款机器人叫Airo。
“现在，你当着它的面做一个采茶的动作示范。”盛霄含笑对以沫说。
以沫迟疑了一下，手势轻灵地从枝头提下一芽一叶。片刻后，那台机器人抬起手臂用和以沫完全一致的动作摘下一个芽头。以沫难以置信地走过去，将芽头轻轻取下。触到Airo 几乎与人类手指一样的“手指”时，她才发现它的手不是钢筋铁骨，而是柔韧的。她定睛看向Airo采下来的茶叶，一芽一叶，完好无损！
盛霄意气风发地说：“Airo身体里有三部独立计算机，只需要十秒就能运算出一千种拿物品的方法，它还能在短时间内感应物品的性质，改变手指关节的运力。它的机械爪不是用金属做的，是用合成纸质材料、纤维织物和金属丝3D打印的，触感像硅胶，可以避免损坏脆弱物品。”
“它怎么判断什么样的茶叶可以摘，什么样的不可以摘？”姜敏好奇地围着Airo东看西看。
“这是一个很小白的问题，哪怕最低端的采摘机器人都有很成熟的机器视觉，何况Airo？举个通俗的例子，瑞士有款专门采草莓的机器人，它不但能判断草莓熟没熟，还会计算出自己会不会弄伤目标，灵活选择摘取对象。更好玩的是，分装草莓时，它还知道把又红又漂亮的草莓放在上面，吸引消费者的注意。”
姜敏叹为观止：“我去，感觉自己要被人工智能淘汰了！”
说话间，那台Airo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它灵敏准确地将采下来的茶叶一片片放进自带的托盘里，速度并不亚于一个熟练的采茶工。
以沫走到Airo面前，凝视着它那张后现代的脸，仿佛通过它看见了另一张脸。这就是他正在做的事，这就是他的过往八年。
管小潮好奇地看了会儿：“这么牛的机器人，怎么不紧着点让它上市呢？”
盛霄沉吟了一下：“辜教授觉得它不完美。”
姜敏撇了撇嘴：“他怕是要造个人出来才会觉得完美吧！”
盛霄失笑：“是啊，作为国内AI领域高精尖技术的结合体，Airo完全可以面市了。但是他不同意，我们也不能逆着他的意思。他的目标并不是制造机器人，而是想开发一套机器人操作系统。”
“什么是机器人操作系统？”管小潮问。
“这个……通俗点说，他想开发出属于机器人领域的安卓系统。所以Airo于他而言，只是些小白鼠罢了。”
管小潮出了会神：“开发机器人很烧钱的吧？公司的头部产品不上市，你们怎么维持？”
盛霄看向茶园底下的山道，卖了个关子：“你马上就会知道。”
他话音刚落，一队越野车出现在山道口。车停下，一群穿着启明工服的年轻人从后备厢里抬出十几个大箱子。
“这也是你们的人？”管小潮问，“箱子里是什么？”
“无人机。”盛霄答了一句，快步迎上前，跟为首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击了一下掌，热切地聊了起来。其余人则埋头安装起无人机来。
十多分钟后，盛霄带着那位工程师走向以沫：“宁总，这位是启明的王工，负责无人机研发，其他那些都是公司的飞控师，控制无人机的。”
以沫朝王工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盛霄简洁地说：“物流无人机听说过吧？王工团队研发的无人机主要是干这个的。辜教授说新采摘的茶叶如果长时间压在一起，品质会受到影响，工人下山送一趟茶叶，路上来回一个多小时，既辛苦又影响效率，所以他安排王工团队来帮你们运送茶叶。我们算过，无人机从茶田飞到你们炒茶的地方，只需要三分钟。”
管小潮听完盛霄的话，感动得都快长出少女心：“咱哥哥真是体贴入微啊！”
姜敏一点也不动容，端着张黑桃皇后脸问盛霄：“所以你们公司搞这么大的盘子，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卖机器人还是无人机？”
“都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是做高科技农场建设，把大数据、高科技产品和农业结合起来。我们不但卖产品，还要卖服务。”说到这里，盛霄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指点江山的气概缓缓地说，“我们所做的一切，是要让未来的农业不再看天而行，而是知天而做。”
在启明团队的帮助下，一千斤干茶顺利在清明节前制成。
收工前一天，以沫去了趟茶田。已经上午九点了，茶田里仍重云积雾。新掉落的竹叶合着几滴露水，将她脚下的土地浸润出一些温柔之意。一丈开外的阡陌里，Airo们在无声地工作。天上，无人机如蜂群般嗡鸣而过，像一双双眼睛俯瞰着她的田园。
她静静张望着这一切，有种身处未来的迷幻感，她耳边再一次响起盛霄的声音：“我们所做的有一切，是要让未来的农业不再看天而行，而是知天而作。”一种难以言喻的撼动在她心底翻涌。
浓雾淡下去那一刻，她遥遥见对面山巅的凉亭里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马轩，他动也不动俯瞰着他们这边的动向，姿态透着点溃败的落寞，像是有什么东西——许是时代的飓风洪流从他周身呼啸而过，将他浑身的骄傲冲刷掉了。他可能明白了，大势不在他那里，他只是大势里的一粒流沙。
向广益交完货，以沫他们一起下厨做了顿大餐犒劳自己。
完成人生中第一个百万级订单，三人百感交集，一顿酒喝到深夜才算完。
因感燥热，以沫推开后门，顺台阶下到了江边。彼时清辉满月，江风如波，她沿着窄窄的青石板路往前走了一阵，摸出手机给江宁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听，他的手机已经关机十余天了。以前也有电话找不到他的时候，但间隔没有这么久。
“还是联系不上他吗？”
以沫循声回头，见姜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嗯。”以沫低低应了一声，和她一前一后走了会儿，双双落座在一条长椅上。
姜敏点了支烟：“他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比起来还是大辜……”想了想，姜敏咽掉了后面的话。
见以沫不吱声，姜敏伸手揽住她薄薄的肩：“这些年，你怨他吗？”
以沫摇了摇头：“我怎么怨得起来？有天晚上他喝醉了，跟我说他的人生就像一个loser的死循环，他想解开这个循环。我理解他……人生啊，真的很不公平。”
“是啊，就是不公平。看看人家大辜，再看看你和小辜，说出去谁信你们曾那么亲，那么近？”
以沫自嘲般笑了笑：“你知道我们这代人从小到大，最逃不开的词是哪个吗？”
“嗯？”
“是Class。小时候我们上学，这个词的意思是班级，我们按成绩被分到Class1，Class2，Class3；进入社会后，这个词的意思变成了阶层，我们还是得按成就被分去Class1，Class2，Class3……”
那一晚，她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她们有太多共同的回忆，所以她们的沉默是共通的。她们回想了很年少时互相缠绕，如今各行其道的人，他们就像一道又一道的平行线，看得见对方的存在，却永远不会再相交。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江河日月长（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