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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晚间,杨令前来汇报:跟踪了他一个多月的那家伙消失了,房子周围的监视好像也已撤走。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知道自由的可贵啊!这个把月,连起个夜都不安心,生怕有人把我推坑里去!”杨令感叹。
      杨老爷却没像杨令那样松一口气。他多多少少都能够猜到这些跟踪监视的人到底跟谁有关系,可是这时候撤人,是对自己失去了兴趣,还是另有什么打算设计呢?
      正想着,忽听得宅门上的扣环轻响了三声。杨眉老爷正整理炕上的凉席没空搭理,遂对杨令道:“去,开门去!”
      “没看我正洗脚呢吗?”忠仆脸上写满抗议。
      “你的脚丫子在盆里,手可没在盆里!拿手巾揩干净了赶紧去。”
      “手巾在那边盆架子上挂着呢!你看我有这么长的手吗?”
      说话间,门环又规规矩矩地扣了三响。
      “你不是有武功吗?使一招乾坤挪移——嗯嘿!不就在你手上了?”
      “我学武功可不是为了干揩脚这种事的!更何况我师父当年就说了,用武功做无用功是学武之人堕落的开始!”
      “我呸!你昨儿个夜里哪儿去了?难道不是干无用功啦?”
      “……那是你吩咐的!再说我一忠仆,拿老爷的工钱,当然要给老爷卖力啦!”
      “那你还闲扯什么!赶紧协助老爷开门去!”
      杨令显然斗不过他家老爷的智慧,终于在门环第三次敲响时用一双湿脚趿拉着鞋骂骂咧咧地打开了门。门前,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独自个站立,一袭月白色长衫被夏季难得清凉的风吹起层层褶皱,勾勒出一具纤薄清瘦的身体,淡淡的墨香直触杨令鼻端,那一脸的淡然微笑更是看傻了杨令的眼:“请问,杨眉先生在么?”
      出于对客人的尊敬和对老爷声誉的考虑……或是,是出于对老爷声誉的考虑和对客人的尊敬,同时利用比老爷大了那么一点点的力气,杨令顺利地把手里还揪着蒲扇的杨令从卧房里拖了出来。
      “杨大人。”
      “陆大人?!”
      万万没想到来人会是陆行空。按他杨眉的猜想,今晚来的该是西家的人。不过既然来了,总该招待人家一下吧?
      “杨令,给陆大人上茶!”
      “是!”
      杨令出去又进来,手里托盘上两个杯子,一个青花靠山杯冒着热气,一个白瓷缺口杯一看就知是白水。杨眉眯眯眼,抻抻鼻子立刻嗅到了过年才有的气味。看看杨令,先走到客位陆行空处,笑嘻嘻地轻轻放下茶,陆行空忙扶了扶杯沿说声谢谢。然后,只一个转身就跨到主位面前,把水往桌上一放,大步流星地去了。
      杨眉酸溜溜地看他攒着过年的茶落入陆行空腹中,而且对方还很不识趣地微微皱了下眉,仿佛喝不惯这茶的粗劣似的,心里更是十分的不乐意,当下抿着嘴也不开口。
      那陆行空只嗫了一口茶就放下了杯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扣着木质等我桌面,似乎有些困扰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半晌,杨眉实在耐不住了,开始就着微弱的灯光捉蚊子。他也不是拍打,而是在掌中留下空隙,把蚊子扣在手心里,再捻掉蚊子腿,穿在从蒲扇上拔下来的细刺儿上放在油灯火上烤,直烤得那蚊子嘶嘶作响,焦黑如碳,满屋子怪味。杨老爷越发来劲,手下更勤,他眼神又好,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儿,那油灯里漂的全是黑乎乎的蚊子尸体。
      “噼啪!”油灯忽然炸出个灯花。沉默中的陆行空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醒,终于回过神来。“……杨大人……”
      “嗯?”杨眉显然沉浸在蚊子的世界中不能自拔,实在是心不在焉。
      “行空此来,有两件事想向大人请教。”
      杨眉听了,终于收敛了点,抖了抖衫子上的蚊子腿坐正身体:“陆大人请讲。”
      陆行空见他假装正经反倒放松下来,调侃道:“杨大人不对行空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么?”
      “非也非也!”杨眉摇着破扇子笑道:“在下是‘能言则言言必我知’,知无不言则轻重不分,言无不尽则言多必失!陆大人觉得可对?”
      “是极!”陆行空淡然一笑,“大人所说正是我等为官所遵的第一道规矩。那行空便请大人赐教了。先说这第一件……”
      “请说。”
      “这第一件是潘氏的案子:今日杨大人破案时,说那潘氏以红帛包肉诱导猫儿,这样猜测听来固然天衣无缝,但大人又是如何确定的?若到了西府搜不出这红帛,又当如何?”
      “大人多心了!”杨眉手中扇子扑扑扇得蜜蜂翅子也似,“在下既然有此番设想,必是对这案子十拿九稳,否则我这清明官声没传出去,反倒受人嘲笑指点,不是惹得一身骚?”
      “杨大人为何如此确认?”陆行空问道。
      “陆大人恕罪,这便是不可言之处了!在下是有些蹊径旁门,然而吃饭的家伙,譬如那算卦先生的卜卦本事,不说还是高深莫测,说出来也就一文不值了。在下还想多吃两年官饭,等杨眉告老还乡之日再向陆大人详细解释不迟!”
      这一席话说得陆行空也笑了:“行空失言。”
      托起茶盏又放下,陆行空仔细了措辞,看着杨眉问道:“杨大人以为鲍协鲍大人如何?”
      “啊?”杨眉一口水就差没从喷鼻孔里出来,忙用袖子掩住了嘴咳嗽,“陆大人的意思是?”
      “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件事。”陆行空的表情忽然转为严肃,看不出玩笑的成分,“杨大人以为,鲍大人如何?”
      杨眉脑筋飞速运转,他此刻已经明白,陆行空此来分明只有一个问题。抛出前面潘氏的事,不过是为现在这番对话做个引子。陆行空是鲍协的智囊,更是鲍氏安在鲍协身边的一步棋。他的智慧该当不下于自己,发生在他辖境内的案子竟要闹到知府那里、指派自己解决才罢休……或者早该想到点什么的……而今,他已不是试探自己的口风,而是赤裸裸的询问。他想干什么?他为谁而来?鲍协么?鲍氏么?
      虽然脑中千思万绪,杨眉面色不改口风不透打着太极拳:“陆大人指的是哪一方面?”
      “宦途、才智、人品!”
      “鲍大人乃鲍氏嫡系,宦途必定无忧;年纪轻轻官居知府,才智也是过人;至于人品,连陆大人都为鲍大人所折服,在下还需多言么?”
      陆行空看他一味打哈哈,一句实话也没有,好气中又不由得有些好笑,暗暗佩服他圆滑:“杨大人在开陆某的玩笑么?”
      “岂敢岂敢!”杨眉收回笑脸,正色道:“请恕在下直言,姑且不论鲍大人是杨某上司,三年考绩还指望鲍大人提携,杨某得罪不起;就算不是,背地里议论他人也非君子行径。还望陆大人体谅。”
      “这倒是陆某不是了。”陆行空起身一揖,唬得杨眉也慌忙站起还礼,“杨大人聪明绝顶,想必能猜到,行空此前那些不过都是些虚言。说开了,行空只是想得大人一句实话——大人是否愿意保鲍大人一路仕宦通达?”
      “恕在下直言。陆大人已是鲍大人的人了,为何还要拉上在下入伙?”
      “行空有难言之隐,此时还不方便相告。但此事,实已经过行空深思熟虑,日后大人自然知晓。”
      “……果是这样,那之前潘氏的案子便是对我能力的测试了?”
      “……杨大人这么说也无不可。”
      “此事鲍协知道么?”
      “不知。”
      “鲍氏呢?”
      “亦不知。全是行空自作主张。”
      “怎么会想到我?”
      “大人一向智慧过人堪当重任。况且……”陆行空看了一眼杨眉,那穿透灯光的眼神显得飘忽而迷离:“……大人与泯真王爷有隙。要保一世平安,非鲍氏庇护不可。”
      ……
      当晚,杨令靠着里面黑灯瞎火的那扇门框子数星星,数着数着就数到门缝里边正和他家老爷谈话的那位好看的爷脸上了。虽然暗得很,可是杨令还能看清并发出感叹:看人家皮肤多白啊,眼睛也有神,鼻梁又直,唇也温柔。好看的人再怎么看就是好看!真是不知比他家老爷强出几百倍了!要是他自个儿能挑主子的话,一定一脚把老爷踢掉,选这个斯文公子!
      “杨令!”
      倒霉老爷!偏这时候喊我!杨令腹诽,但还是乖乖答了声,在外人面前还是得给足老爷面子。
      门被从里边开了,杨老爷和陆行空都走了出来。杨眉招手叫上杨令,示意他替自己送陆大人出门。杨令忙赶在他们前面,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躬身一侧伺候着。
      “不劳杨大人远送,行空告辞了。”一揖。
      那个斯文公子叫行空!
      “陆大人还请慢走。杨令,替我送送陆大人。”一揖。
      “是,老爷!”原来是陆行空!
      “不敢不敢。”
      杨老爷倚在门边等候,陆行空也不意外地走出数步回头:“杨大人,行空今晚的话,烦请仔细考虑。”
      这人哪,有话一次说不完,就是累!
      见杨老爷点头答应,陆行空方才辞了杨令,快步离开。

      杨令依依不舍地合上门落匙。哪想才将钥匙挂回兜里,砰砰的砸门声就响了起来。看看时辰已过亥时,该不会是那个鲍大人找上门了吧?
      杨令比之老爷,火候差了不只一截半截。杨眉所料毕竟不错,该来的就是会来。堂下杨老爷还没坐稳,这边西家当家的就领着两个男仆进门了。看这西老爷赤着一双眼,想是又有什么麻烦的事找上来了。
      杨眉老爷认命地叹了口气,捏捏眉心,就把西老爷请上堂来坐了,打发男仆出去,仍吩咐忠仆茶水伺候。杨令端上两盏白水就下去了,顺便掩上了门。
      “西老爷光临寒舍,不知有何事宜?”杨眉老爷开门见山。
      “……回禀大人……也不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事你来找本官做什么?”
      “其实……是今天的事。”西老爷低头缩肩,磕磕巴巴地说:“小人有事要告大人知……是潘氏的事……
      “……这潘氏原是小人在人牙子手里买的丫头。前些年黄河发大水,周围都叫淹了,没饭吃,灾民逃荒出来,又赶上瘟疫,病死的饿死的数都数不过来。潘氏的娘就死在里头。那时潘氏也就十三四,皮黄面瘦的,看长相也就个十来岁的模样,插着草标跪在路边,旁边用席子裹了娘老子,谁埋了她娘她就跟谁走。小人看她也是个有孝心的,兼之虽然蓬头垢面的长得倒好,就帮她葬了他娘,买回府上服侍夫人。
      “小人现下的夫人吴氏原是续弦,当时的夫人叫个蔡氏。当年买下潘氏,原想长大了给小人做个妾室,先安在夫人身边熟识熟识。可是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潘氏出落得愈发招人疼,那蔡氏见不得她貌美,又隐约觉察到了小人的心思,就每每寻些小事责打,身子上一条一条全是伤。小人那时年岁也小,不敢违逆她,只好将这门心思渐渐淡了。可蔡氏不依不饶,几次三番做得她要死,直到十六岁配出去,也配不得个好人家,只把个痨病鬼做了娘子。”说罢,卷起袖子拭了拭泪:“后过了十来年,小人得知她男人痨病死了,就娶回家来,做了第五房夫人。
      “这潘氏想来对我是一心一意的,只是小人在几年间陆陆续续娶了几房姬妾,后来又添了个李氏,年纪轻轻就生养了孩儿,她是再醮,年岁也长……难免对她疏忽冷淡,之后就不免争宠起来。我当只是言语挤兑,又觉得当初是我对她不起,也就任由她闹,没往心里去。潘氏在外几年,想是十分的不如意,竟学得非常狠毒泼辣,有时我看不下也狠狠心责打一番,她也不分辩讨饶……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想潘氏,毕竟是我害了她……那日……那日我便猜到可能是她……可我还劝李氏,一则为了西家名声,这家丑闹将出去没法做人,可我更怕……怕潘氏错到这一步,就是个死!”
      “……你是来求本县放潘氏一条生路?”
      西老爷蓦地将头抬起,颤声道:“实话告诉大人一句,直至此时,小人心中仍想潘氏活着!说是我这父亲没有公道也罢,说是我这做夫主的偏袒也罢,我……小人十几年了,是打心眼里喜欢这潘氏啊!……可是……可是为着全家老小今后平平安安,小人今日来此却不能说这句话……”西老爷不由得身子一软滚倒在地,哭将出来重重叩头:“……求大人上书朝廷,将犯妇潘氏六儿问以腰斩之罪,以告慰我那孩儿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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