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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年节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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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眉听他说完,便即说道:“兄台所说却是有理。只是那梅老爷年岁尚小,胸中万事尚未想得透彻。想他一介商贾之家,学的本就不是那孔孟庄墨之道,也没听见过什么杀生成仁舍生取义的论调,所知所学,均不过是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你要教他舍命去杀了仇人,还不说是在那虎狼之穴中根本便不能成功,这当然是万万不可的。再者而言,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了这区区之辱便即寻死?又不是闺中女子保守贞洁,想他堂堂男子,怎可这般轻易便舍了性命不要?当年韩信忍胯下之辱,终成一代豪杰;曹操枭雄一世,尙有割须弃袍之耻,百折不挠方能成就大业。古人所云,人死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受辱之后便一刀自尽,不过是一匹夫而已,比之鸿毛尚且不足!他梅家传至他这一辈,就此一脉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不是要他堂堂梅家大姓氏族的祖宗都成了无后之人?”
众人均是频频点头。
那人甚是不服气,又见大伙儿都是赞同他的话,口中更是酸水上泛,尖声道:“那他为何收下这些银两?这样的丑态,不是与那辗转承欢的男子女子无甚差别了吗?!”
杨眉轻挑眉毛,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人与他有仇,银子可与他没仇。他梅家本就是做生意的,哪有钱财进了兜,还往外掏的道理?大家说,是也不是?”
众人哈哈大笑,齐声说道:“是!”
有的说:“遭了这桩罪,不受他五两六两的,岂不是便宜了他?”
有的道:“反正是要回来报仇的,先受他些利息,也无不可。大不了到时候转回来,将这几锭银子加倍还了给他便是了!”
更有人喊道:“拿!为什么不拿?拿了这畜生的银子,今后教他知道,爷爷可是靠你送的银子发的家,让他后悔也没个地方哭去!”
杨眉便笑道:“这位老兄说的虽好,可却差了一招。我想那梅老爷却是想如此做的,只可惜那锭银子被他看了场病,早花得七零八落,不剩多少了,要想靠它发家,也没了本钱……这梅老爷自打想通了这件事后,病也好得快了。他本就是胸中郁结,此时打开了心里的心结,连带着身子也好得多了。他们在此地又逗留了两日,直到把那抓来的药全部吃完,这才又继续上路。
“路途依旧十分艰苦,可梅老爷自从经历了这件事,仿佛整个人都变了一般,苦头吃得再多,也不见他喊一声累。这样一来,他们的脚程也快了不少。只是那仆人见他如此,心中既是高兴,又是心疼。堪堪地走了小半年,终于走到了家中。他家里头两个丫环踏雪和凝霜早早地便候在城门口,等着接他们。他家自打被官府收了去之后,佣人全都遣散了,只留下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帮忙打扫宅院而已。这对丫头倒是上心得很,自打老爷去后便日日守在城门前,等着他家老爷归来。总想着老爷回来定是披红挂彩,都没想到会是这般落魄。梅老爷和他的仆人进城之时,若不主动出声,她们定认不出来。
“两人心下既是震惊,又是难过,扶着老爷进了院子。老爷一看,整座宅子都荒芜了,院中的紫藤花早已枯死,周围零零星星种着的花儿也死了大半,也不禁十分伤感。两个丫头整日价记挂着老爷回家,哪里还有心情打理宅院?
“伺候二人洗了澡换过衣裳,丫头下厨做饭。菜一个接着一个的端上来,每次上来,之前的那个盘子就已经空了。梅老爷和仆人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他们的规矩早在沿途路上就给磨没了。两人狼吞虎咽,将准备上来的饭菜一扫而光。之后,梅老爷才拍拍肚皮说:‘好久没吃到这样香的米饭了!’两个丫头听着,忽然都哭了。要知道,她们今天做饭仓促的很,连肉都没有好好烧上一个,老爷居然就夸起饭菜来,可见真是许久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餐了。
“用过饭,梅老爷和仆人各自回房,好好地睡了一觉。自打回到家那一日起,梅老爷便开始着手搜集川帮和那个禽兽的各种消息,好做打算。人在大的变故之后,都是会有些改变的,梅老爷尤其如此。他的仆人也替他、替自己整日价东奔西走地去打探,有几天晚上索性住在了外头。那两个丫头倒也懂事,虽不知老爷在家里头做些什么,见老爷不喜有他人在他身边,就都很识相地都避了开去,也不来缠着问这一路上到底遭遇了些什么难事,只着力将老爷一日三餐洗漱睡觉服侍周正了。见她们不来过问,梅老爷心里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前后思量了几日,决心要将这一路的经过都告知她们知晓。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梅老爷就起身了。从他回来后,一门心思全扑在了‘报复’二字上,每天早早起身,晚间千万家的灯火都熄灭了,他这才睡去。故而余人都习以为常,两个丫头踏雪伺候老爷擦牙抹脸,凝霜就在厨下准备四人饭菜。昨儿个夜间,出去了三四日的仆人也回来了,今早也要用饭。梅老爷思索恰巧人凑得齐全,便打算趁着早饭间,说与她们。
“四人吃罢饭,仆人白着脸就要出门,两个丫头也拾掇碗筷收洗,梅老爷出声把他们全都叫住。他说道:‘你们三个坐下,我有些话想要说。’三人对看一眼,都过来坐了。梅老爷见三人毕恭毕敬地坐着,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闭闭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忖片刻,方向那仆人说道:‘宁哥,我想将这一路上咱们的事儿说给踏雪凝霜她们两个听听,你替我说说罢。’那仆人梅宁一听,脸色‘刷’地就青了,只道:‘老爷……这……’梅老爷知道他要说什么,这其间的难处,实在是不能启齿,更何况还夹杂着老爷落魄失意受人侮辱之处,要是说将出来,不免再在他的心头添上一刀。可他既然已下定了决心,就不容得半分的更改。静思一会儿,梅老爷摆摆手道:‘罢了,还是我来说。’也不看梅宁的脸色,就将这一年里头从乘船办货、归来遭劫、乞讨度日的事一一说了,连遭到欺辱一节也没有丝毫隐瞒。他平平淡淡地说,一板一眼俱是清晰明了,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而由一个不善言谈的木讷汉子口中说出来,用最质朴的言语来给大家伙儿添点趣儿。
“梅老爷直说了半个时辰,那两个丫头早已经是泪水潸潸,哭肿了双目,鼻头也红通通的,仆人梅宁也红了眼圈,咬紧牙关。梅老爷说完这些,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静静地道:‘我这一路上实是凶险万分,好在还留得命在。之所以苟延残喘地留下条性命,我便是决定要报仇的了。这一个多月里头,我和宁哥儿四处打探消息,终于得知了我梅家这遭劫难的元凶……’”
说到此处,杨眉便截住了话头。众人心中都存着个疑惑,见他不说话,都争着挤上前头来问一句:这元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