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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年节2 ...

  •   这说书相公尚未回答,先前一人被他一通抢白,面上下不去,此时见他态度嚣张,诚心要教他下不来台面,便抓住这个话柄儿,反口问道:“你说的这般真切,莫非是你亲眼见到过的?你见着他们拿刀子杀人么?你见着他们抢了货物么?你说官府都怕了他们,难不成你连县老太爷心里头想什么都知道?你是他肚子里头的蛔虫不成?”
      刚才那人直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瞪眼道:“我是没亲见过,但这些事情何必非要见了才算知道?好歹我也还听说过!告诉你,我家祖籍四川,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比你们可清楚得多!”
      “失敬失敬!”先前那人冷笑道:“老兄原来是受不了川帮欺压,从四川逃过来的!”
      这川人大怒,挥臂对着说话那人的鼻梁就是一拳。那人不料他三言两语之间便动起手来,猝不及防挨了他这一下,登时鼻血长流。他伸袖往鼻孔上一抹,入眼只是满目潮红,立时气得打颤,对着那川人的胸口一把抓去。那川人早有准备,身子一闪就让了开去。可是这小小桌边原本就站得甚挤,他这一让不要紧,旁边三四人却遭了池鱼之殃,被他魁梧粗壮的身子一撞,“哎哟”“啊”“哟嘿”之声连成一片,众人挤挤攘攘,乱作一团。
      先前那人一抓不中,此时乘乱挨到这川人身边——他本身子瘦小,在众人中一通游移,也不见得十分的吃力——因他分神,照准了鼻梁也是一拳。这川人吃痛,捂着鼻子就往后退了几步,扶住身后的桌子定了定神,又要上前来厮打。那人见他高大,心中竟然也不惧怕,握紧了双拳护在胸前,左腿暗自聚力提起,预备他一冲过来便对着他下身来上一脚狠的。
      两人有心大闹一场,旁边众人可不依,当下一边一伙架开了二人。这边劝:“他一个瘦小子能有多大本事?吃他一拳不痛不痒,何苦这般要死要活地纠缠着?饶他去罢。”那头哄:“这是他的不是,你打都打了回来,不如就这样罢了。”这边又道:“好好一个除夕,本都是些没着没落的人,聚在一起也不容易,笑一笑便过去罢,也算缘分一场。”那头也说:“大年三十的,打打闹闹的不吉利,都是来听相公说书的,这一番动起手来,听是半句也没听进去,气倒吃了一肚子,划得来是划不来?”
      最后还是这茶铺店主出来,两边都赔了好话,二人这才作罢,往桌子两头一边去坐了一个,彼此都不搭理,众人也不和他们去抢,都等着那说书的相公继续往下头说。
      这相公道:“适才,这两位兄台说的都是大实话,这梅老爷当然也知道。这川帮如此厉害,怎是他一介商人就能惹得起的?想要报官罢,官府也不顶个事。途中早已思来想去纠结了半宿,还是只能够算了。不算了还能怎么着呀?这梅老爷就想:自己虽是损失了全部的家当——他这趟出门,料定了这宗买卖稳赚不亏,早就把所有的物事都变卖了现银,带着上了路。可没想到赚是赚了,却给一伙匪徒劫走了——他虽损失了这些东西,但说到底,那也只是身外之物,好歹是保住了性命的。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那还怎生去把这些钱再赚回来呢!”
      众人便有的叹息道:“这梅老爷倒是很看得开!”
      “谁说不是呢?”这相公道:“梅老爷虽则是存了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念头,可到底是到了山重水复终究无路可走的时候,除了认栽,也实在是无法可想了。他心里难过,算算身上的衣服、帽顶上头镶的那块玉倒还没被抢走,虽则是好货,但人在他乡,满口的北方腔调,他胸中明镜也似,知道定要被宰上一笔。明日去变卖了,也不知还够不够银子、回不回得了家?他心头有事,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也没好睡。天还不亮,就叫醒了他的仆人,两个人找到还在睡觉的店掌柜去结了账,就顺着旱路往家赶。
      “这四川距离他家几千里,岂是说到就能到得了的?他和仆人一路行走,身上的东西早已典当得干净,连马匹都买不起,只得靠了双脚,一步一个脚印往北挪。梅老爷自幼就没吃过这等苦,脚下穿的麻鞋磨得脚底板生疼,脱下一看,全起的大个大个的水泡,有的还流出脓水来。一天就吃两个干馒头,硬得像石头一般,梅老爷只咬了一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那他是吃什么过活?”茶铺老板也是光棍一条,此时就坐在隔壁桌前问道。
      那相公说道:“他呀,是靠了那仆人撑过来的……两人四个馒头,仆人把他的那两个掰开了,掏出中间那一块软和的,连同他老爷那两个的心子,一起递给他家老爷,自己就吃外头干巴巴硬邦邦的皮儿。晚间住不起店,只能睡街头桥洞底下,这仆人就把他衣服折了垫在老爷身子下头,自己抱着干草取暖……”
      “这仆人倒是有良心。”老板叹道。
      那相公笑得一笑,说道:“谁说不是呢?这梅老爷素来体弱,禁不起这样折腾,好歹还有这个仆人照看,没有把命送在路上。那仆人倒是健壮,然而却要时时担心着他家老爷,饶是身子硬朗,也给折腾得皮包骨头,没个人形……到了后来钱财用尽,两人只能靠沿途行乞勉强度日……”
      当下便有人问:“这可怎生是好?梅老爷可拉得下这张脸来么?”
      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便即斥道:“拉不下又如何?没了脸总比没了命好!好生听着相公说话,不要插嘴!”
      那相公便道:“这位兄台可说得是了!这到底是脸面重要,还是命重要呢?梅老爷自然知道,是命比较重要。倒是他家仆人心中不忍,思来想去的琢磨出一个法子,就来对他说道:‘老爷,你我落得这般困苦潦倒,实是到了极点。你老人家向来是有些朋友的,这一路行来,却从不见你提及半分。现下到了如此地步,何不如你前去拜会拜会,借些钱财回家,也好过这当街行乞的耻辱。’
      “梅老爷却苦笑道:‘我今日若穿金戴银、前拥后呼地进门,想借个千百两银子都不是甚么难事;但若穿成现今这样,就是两三钱银子也难如登天。人捧穿金狗咬穿破,你也随了我这些时日,怎会不懂的其中道理?况且此地距离我家虽远,难保他们不知我宅子已被官府充了公的事。我变卖了身家去做买卖,这次折本回来便是一无所有,还不还得上他们银子真真是一目了然,怎肯倒贴与我?’但他禁不住仆人几番催促,也还是不愿出门讨饭,心存幻想,终于答应道:‘好罢,我便走这一遭。此间有我父亲一个相识,是个大有身份的人物,还做着官,往昔也曾借了我家一百两银子,只是当时未曾立下借据,此时我去讨讨,也未必便讨不回来。’
      “他去了,这仆人便在约定的桥头上等。左也盼,右也盼,盼到天都黑了,也是不见来。这仆人心急如焚,不断责怪自己为何不听老爷的话,非迫着他去寻那个什么旧相识,结果现在不见了老爷,他可怎生是好?正胡思乱想之际,梅老爷终于一步一顿地上得桥头来。这仆人大喜,把他家老爷看得好似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欢欢喜喜地上前问道:‘老爷,你那银子,可是讨得来了不曾?’
      “梅老爷却面色发白,勉强回他道:‘银子拿到了……虽则只有五两,但到底是……唉……’他虽这么说,脸上却没半点高兴的神采,只顾自己说话。说罢也不看他,只是扶着这桥的石栏杆,跌跌撞撞地去了。这仆人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想:‘老爷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倒像是受了伤一般……’
      “接连两日,这梅老爷一口东西都没吃。仆人前来问他,他便说是没有胃口。这五两银子仆人一直揣在怀里,此时见老爷不吃东西,便想去买一只烧鸡来,给老爷开开胃。他以为是这么长时间漂泊在外,老爷一直吃的不好,今番有了点钱,给老爷稍稍换一下伙食,能让他多少进一点儿,也是好的。心中这般想,仆人这便跟老爷说了一声,离开了。等他拎着烧鸡回来,却发现老爷躺在破烂席子上,正歪着身子呕吐。他吃了一惊,连烧鸡也顾不得了,连忙上前帮老爷拍背,看老爷脸色不好,面孔却通红,一摸额头,竟热得跟火烧似的。原来这几日老爷吃不进东西,竟是病了,自己却居然没有发现。
      “仆人一边自责,一边就抱起老爷来,要带他去看大夫。老爷却制止他说:‘好容易得了点银子,你这就要去让那些个庸医花掉么?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过几个时辰就好了,不必去枉费工夫。’仆人想说什么,但老爷态度异常坚决,便只好作罢。他到河里汲了水来,把帕子浸得湿了,敷在老爷的额头。
      “可是到了后来,老爷额头上的热非但没有减下去,反而更加烫手起来,人也迷迷糊糊的,梦中不停地抽搐,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推开一般。仆人这才慌了,也顾不得什么庸医不庸医的,抱起他家老爷便往医馆跑。到了医馆,那接待的小童见二人衣着破烂,就要撵了他们出去。这仆人赶忙掏出一块买鸡时夹开的碎银子递给他,那小童方才让二人进了。到了里间,一个老郎中坐在那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抱着一人进来,嗅这身上的气味也不知是多少天没有洗过澡了,先就皱起了眉。再看梅老爷早已烧得糊涂了,满脸的汗水和着污垢一起冲下来,头颈间露出一段青青紫紫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病,心中更是不喜。过来随便搭了把脉,开了副方子,把银子收了,打发二人出去抓药……”
      “这大夫怎的这等可恶?”站在这相公后头的是一个年轻人,听得入了神,不由得替那梅老爷不忿,大声叫道。
      这相公眯了眯眼道:“这可不是么?谁叫他是大夫郎中,而一般的百姓有求于他,命捏在他的手里,自是不敢多说一字。平日里到医馆去,那大夫总是横眉冷目粗声大气的,我辈小人也只好陪着小心,嗯嗯啊啊地说些话语。”
      那人听了,便嘘了一声道:“相公这话说可就得近了。想我前年在家,还没出来干营生时,爹娘老子同时病了。我夜间着急忙慌地出去请人来看,那大夫竟然嫌天黑路远,我出的诊金也少,就在铺子里头干耗着。后来我发了急,揪了他长长的胡子硬是把他拖到的家里头去……”
      旁边一人便笑道:“小兄弟,你这一拖,没把他气得三尸神暴跳?他还愿意给你爷娘看病么?”
      另一人就道:“你不知道!这些贼医生浑身长的都是贱骨头,一顿不打,他还跟你着急!非教你将他打得全身稀烂,这才痛快!”
      更有人道:“小伙子,你下次再去请大夫,记着不必好言相求,上去当先就是两拳打在面门上,他自然乖乖跟你往家走,半个不字也不说!”
      此言一出,数十人一齐哈哈大笑。
      这小伙子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那时实在是气急了,这才使出这手段来。后来将他拖到了家,却也是无用了。我爹我娘早死在床上啦。”
      众人“哦”得一声,笑声渐渐止歇下来。先头接他话茬的那三人见竟是这样一个结局,心中甚是过意不去,都不言语。挨他最近的那一人伸手拍了拍他背脊,那小伙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这说书的相公回头也去看他,依稀有些面熟。想了一想才发觉,这竟是前些日子抬着轿子送陆行空的那个小轿夫,以前见过几面的。这轿夫孙三儿目光一转与他相对,颇有些不尴不尬。前些日子听说有人在此说书,他家里就他一个,年间也找不到事好做,李摧早已歇了活儿回家过年去了,他独自个儿呆着也是呆着,闲暇时便来此凑个趣儿,没想到当初那个县太爷竟会跑到此处来说书。莫非真如李摧所说,他的日子穷得过不下去了么?
      孙三儿心中实不愿教县太爷认出他来,虽说只是寥寥见过几面,但凡是都有个万一,人家说不定就真的有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呢?至于他为何会起这等心思,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于是,他便捡着那不露脸的位置往下坐。众人生怕听不清楚,皆是一窝蜂似的只管朝前,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故而这几日间,他虽频频来此,那说书的也没有发现他是个见过面的旧识。
      这说书的相公自然便是澜沧前任县太爷杨眉了。他虽不是好事之辈,趁着年末无事来找些乐子,但来此说书,确实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只看得孙三一眼,便又将面孔转了开去。只听他调侃道:“这些医生记吃不记打,任凭你将他揍得没个人形状也是无用,下次生病,也是一般的求他。要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个笨办法,也是十分好使的……”
      有好事的人便问道:“相公说的是什么法子?赶紧说出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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