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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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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眉随着鲍协前去翻阅卷宗。看这一个案子是:白龙县有个西姓的大户,家主三十有余,讨了一房正妻并五房妾室共六个婆娘,其中这第五房小妾最是受宠。去年仲夏,这小妾李氏生了夫主的头胎儿子,家里都喜欢得了不得,兼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手足有力,夫主更是宠得没边儿。只是一桩不好,就是胆小。蛇虫鼠蚁不用说,就单单身边要半刻没个丫头奶妈陪着,都哭得吊白眼仁儿。因有这个症候,家中自是千般宝贝万般珍重护得铁桶也似。
却说那第四个小妾潘氏房中,养活得一只白狮子猫儿,浑身毛白如雪,只四只蹄爪纯黑似墨,因而叫个“踏雪寻梅”。这猫儿甚有灵性,惯讨潘氏欢心,平日里叼扇子、衔汗巾之类做得极溜。夫主不来房里时,这潘氏抱着猫儿同寝而眠,从不污了被褥;吃饭时,这猫趴在怀里,又不上桌偷食。潘氏喜爱非常,常常抱在膝上抚弄,饵食必是鲜肉,也不拘着猫儿,随它到处乱走。
这日小官人穿着红裹肚儿在炕上独自个玩耍,李氏不在房内,奶妈在外间吃饭,只留个丫头在旁照应。偏这猫儿进来,望小官人便扑,可巧不巧压在身上,唬得这奶娃娃“呱”的一声就没个动静了。这猫还待再扑,被丫头几扇子赶到外间去了。奶妈两步并一步跑进来,见孩子手足抽搐,身子僵挺挺地,扒开眼帘一看,分明不见半点黑,只剩一片白色往上翻。慌了神儿,忙报了大奶奶吴氏并李氏,又派人四处去寻家主,急切间哪里寻得到?妇人原是没个主张的,李氏便只顾抱着孩儿哭,吴氏请了十来个巫师来跳神唤魂,并不见效。孩子只是一声不响只顾昏睡,奶也不吃,灌下去就吐出来。晚间西官人回府方才急慌慌请了小儿大夫,来不及用药就死了。把这李氏哭得死去活来。问明了因由,原是潘氏的猫惊死自家孩儿,也不顾吴氏劝阻夫主反对,告上堂来。
杨眉直皱眉,习惯性地摸了摸没有了胡子的上唇。这案子要说是潘氏故意使猫来害孩子,那猫是个牲畜,怎生使得来;要说和潘氏没半点关系,却又觉得巧合得不妥。“那潘氏现在哪里?”
“收押了。西氏一家也就近住在客栈。怎样?”鲍协看着他。
“得让我好好想想,现在饿着肚子没什么想法。我先回家吃饭去了,你让人把肉赶紧送我家里,等我吃饱了说不定就能想出来了。”说完,也不看一旁咬牙切齿的鲍公子,自顾自卷好卷宗往书袋里一塞,“那就这样吧知府大人。明天上堂提审西家家主李氏潘氏吴氏和丫鬟奶妈,另外把潘氏的丫头也叫到。派人今晚去传唤。明天多叫些人来听审,好见识见识我杨眉老爷的威风!”说罢径自去了,留下鬼火熊熊的上司气得跳脚。
杨眉回得早,鲍协的肉稍后送到。
晚间杨令也回了。才进门就闻到一股肉香。他家老爷杨眉听见脚步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朝他笑笑:“今天吃瘦肉炒肥肉,肉丝炖肉片!”
杨令立时戒备地看着老爷:“你有什么阴谋?”
杨眉阴笑两声:“这是老爷我帮鲍协办案,从那小子手里捞来的好处!今天请你吃顿好的!你把剩的腌一半熏一半,留着慢慢吃!”
点上一盏暗暗的灯,主仆二人对坐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
“最近不太平。”此语出自忠仆杨令。
“我自然知道……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此语出自老爷杨眉。
“……你晚上睡得那么死,当然听不见隔壁阿毛叫了!”杨令鄙夷道。
“哦……阿毛是谁?”杨眉不耻下问。
“……顾老太家养的大黄狗。”杨令回答简洁明了。
两人吃饭。
“我被跟踪了。”杨令抛出重要情报。
“随他们跟去。要是你,我就放心。”杨眉老爷毫不担心。
“嗯。”
“家里呢?”
“被监视了。”
“……他大爷的!这次我把银子藏在粪坑旁边的事不会也被知到了吧?”
“……”
杨眉突然凑上前来借着灯焰贼眉鼠眼满脸奸诈地小声说:“我才没有把钱藏在粪坑旁边呢!我藏井里了!明早你去看看粪坑被动过没有,不是爱藏吗?爷让他在大粪旁边爽个够!嘿嘿嘿嘿!”
“……”
杨令根本不觉得他老爷这个方法会管用。甭管是谁,受雇进行监视的人佣金肯定不低,否则谁甘愿做这种爬高伏低藏来躲去跟着人家没个完了的工作?老爷那几分银子,还不够人家夹剪掉的渣呢!
这话还没来得及说个他家老爷听,老爷屋里就熄灯了。杨眉因为明天要开堂,只再将卷宗过了一遍,收拾好就睡要去。朦朦胧胧间,仿佛真听见了几声狗吠,接着又闻到缕缕臭味。杨眉瞌睡间也没在意,翻个身用被子掩住耳朵口鼻,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杨令早已起身。先端来青盐擦了牙,再抹过脸,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粪坑。和他家忠仆料想的很不一样,粪坑周围的草有浅浅的被踩过又恢复的痕迹,用来晾衣服的竹竿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一端沾着星星点点秽物,像是特意想擦可是最终受不了和粪便接触而没弄彻底。
杨眉对这样的结果表示满意,用毕早饭换了官服就出门了。剩下杨令和他满脑子的不可思议:世上还真有这样穷疯了的家伙!居然就这样被老爷耍了!
杨眉吃了人家的,果然如约前来协助破案。因为案子交由杨眉主审,这犯妇也就移交到澜沧县监管。图个方便,索性把审案的地点也定在澜沧府衙里。
公堂上,鲍协大官爷坐在中间,杨眉作为陪审坐在鲍协一侧,另一侧则坐着白龙父母官陆行空。杨眉看看门外围观的民众都把衙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得意地暗中点头,示意鲍知府可以开始了。
潘氏先被带了上来。杨县令朝下一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妖娆美妇,虽然被关了十数日,骨子里透出的泼辣风骚不减,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接着西官人、西家正妻吴氏、妾李氏连同潘氏李氏丫头并奶妈子都被带上堂来,一一跪下。西大官人年约三十过半,身穿锦缎,手指头上戴着硕大一枚纺锤造型的白金戒子;一张长方脸孔,倒是英气勃勃;可若看他低头伏地不敢抬头的样儿,就知此人定不是个有血性有脾气的主儿。正妻吴氏年不过三旬,一张鹅蛋脸上涂满了胭脂水彩,弄得教人看不清楚长相。李氏则是一张瓜子脸,模样娇娇俏俏的,一双凤眼楚楚可怜,难怪讨得她家老爷欢心。一干人皆低头不做声,只有那李氏哭个不住,用帕子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只不敢放声。
鲍官爷说是主审,其实只是走走过场,他和陆行空此时都看向那实际上的一把手——杨眉,见杨眉也点头示意,便宣布开堂。
杨眉先安抚了李氏几句,收了声气,问李氏的丫头:“这猫儿是如何惊了小官人的?”那丫头便将猫是如何扑了小官人的事说了一遍:“奴婢和奶妈原本指望一阵子就好,哪晓得小官人抽搐起来就止不住,眼仁也翻了,这才慌了去找大奶奶和大官人。没想到还是去了……”说完自己也掉泪,那李氏早已哭得背过气去。
“那猫怎的会在李氏房中?”
奶妈回道:“两家屋子本就靠得近,那猫也时常来走跳。”
潘氏听了,登时发起怒来,大声道:“便是时常前去,怎的一日也不唬着,偏偏那日唬着他来?”
杨眉被她震着了耳朵,伸指搓了搓,蹙起眉头又问:“那猫现在何处?”
“回老爷,那日小儿不好,小人心中有气,赶到潘氏房中捉了猫儿,往假山上掼死了。”西官人答道。
这头,李氏忽然抽抽噎噎地哭道:“什么猫唬着的,分明是教人害死的!娘的娇儿哟,你母亲千不该万不该,夺了人家的宠爱,累得你只才周岁就殒了性命!我的亲亲,把娘的心肝都摘了去了!娘恨不得也跟你去了才好!”说完,放声大哭。
那头潘氏听了,柳眉倒竖紧咬银牙,紫涨了面皮,尖声道:“你这婆娘!孩子养不住,倒指桑骂槐起来了!贼心的强盗!谁是那害了你孩儿的主你便去找谁去,胡说一气倒唆使汉子把我的猫儿掼死了!一个猫儿碍着你什么事了!明日拘下阴司里却有分辨,它只叫你偿命!”
杨眉听罢这头听那头,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命人先将人都带下去。
杨眉往后堂走,鲍协和陆行空均跟上来,见他沉默不语,也就没有发问。良久,杨眉方才想到:“那孩子的裹肚可在衙里?”
“在。”鲍协和陆行空对视一眼,随即派人去取。
杨眉翻来覆去地看,只是大户人家寻常的大红裹肚,被猫儿抓坏了些儿。夏天孩子多光着身子取凉,又怕凉着肚子,因而常常就只穿这裹肚。那猫又为何会扑这孩子呢?跟这裹肚有没有关系?